冷战第20天,女友宣布与校草恋爱,我反手修改志愿四年不与她相见
北京第一中学,高三教师办公室。
谢庭云神情坚定地说道:“老师,我想好了,我要改志愿,从国防大学改为中国人民警察大学。”
老师神情凝重:“你的决定,老师都支持。”
“只是考军校不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吗?你真的舍得放弃?”
谢庭云一阵沉默。
他之前追逐的,也不是军校,而是身为军人的柳如烟。
但就在半月前,高考完那一天,他攥着情书躲在柳如烟的房间里,想和她告白。
却看见柳如烟和一个男人拥吻着推门而入。
他如遭雷劈,茫然伤心之际,隔日却接到了父亲殉职的电话…
谢庭云摇摇头,掩去眼里的黯然,笑着坚定回道:“老师,我现在最大的梦想,就是继承我父亲的警号!”
等谢庭云改完志愿离开。
老师望着他背影,忽然发现,不过短短半月没见,谢庭云看起来竟长大了不少。
谢庭云回到大院,刚好是饭点。
从八岁起,他就一直住在方家,迄今已经十年。
那时,谢母刚刚因公殉职,谢父却去了边境。
将还在读小学的他托付给了战友方家。
方父方母也忙,谢庭云那段时间几乎是被柳如烟养大的。
谢庭云还记得,那时的柳如烟每天雷打不动接他上下学,明明她自己还是个高中生,却样样操心他的衣食住行。
所以他依赖她,理所当然。
后来…这份依赖变成了依恋。
谢庭云刚进客厅,便听柳如烟的声音传来:“不用等谢庭云了,我们先吃吧。”
他一愣,走进屋便看见柳如烟身边坐着他曾见过的那个男人,沈彦。
柳如烟现在名正言顺的男朋友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谢庭云声音有些哑。
柳如烟抬头看他,责怪道:“出门怎么不带手机?都成年了,能不能少让我们操心?”
谢庭云心间一涩。
从前,柳如烟从不会用这样责备的语气跟他讲话。
他做错事,她只会跟他讲道理。
而大多数情况下,她通常只会说‘都是别人的错,和我们阿序有什么关系。’
可自从他那天撞破两人接吻,情书也被发现之后,柳如烟对他的态度就壹佰捌拾度大转弯。
谢庭云能理解,却无法抑制地难过。
沉默着,他乖顺道歉:“对不起,姐姐,我让你们担心了。”
他和柳如烟相差了捌岁,但自从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,便再没叫过她姐姐了。
这是他壹拾陆岁以后,叫她的第一声“姐姐”。
柳如烟诧异地看向谢庭云。
他乖巧下来,不习惯的反而是她。
柳如烟张了张嘴,还想说什么,却被旁边的沈彦先一步地开了口:“好了,少说几句吧。弟弟又不是故意的。”
柳如烟立刻听话地闭了嘴。
谢庭云心底酸涩,坐下吃饭。
他低着头扒饭,不看对面互相夹菜的两人。
以前柳如烟对他好,他就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。
直到沈彦出现,他才知道,柳如烟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。
谢庭云很快吃完饭回到卧室。
合上门,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盒子。
盒子里零碎装着他这十五年来,偷偷藏起的和柳如烟的所有回忆。
有他不小心摔伤,柳如烟亲手贴上的便利贴;有柳如烟帮他签过名字的月考试卷;还有她随手送的小礼物,手表、篮球、新年红包…
谢庭云定定看了许久,才拿出新买的锁,将盒子上了锁。
现在他要把和柳如烟的一切都锁起来,深埋心底,再不见日。
翌日。
谢庭云突然接到了谢父生前上司陈局的电话,说是已经到了北京。
从云南到北京,一千二百七十八公里。
他们千里迢迢赶来,只为了送给战友家属,他最后的遗物。
谢庭云飞快来到见面点。
陈局慎重地将手中的木盒打开,里头除了一枚金灿灿的奖章,还有一条崭新的扎染围巾。
“抱歉,我们没能救回你父亲的尸体…只能给你带来他的遗物。”
谢庭云却只是呆呆看着围巾,突然想起了和谢父最后的那通电话。
“阿序,爸爸给你买了云南特色的扎染围巾,今年过年,爸爸一定回来…”
谢父只说到这里,就因为没信号挂断了。
八岁就被寄养,谢庭云其实一直有些埋怨谢父,他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。
可直到谢父去世那天,他才知道谢父是在边境当缉毒警。
而现在,看着这条围巾,他才意识到。
谢父是所有人的英雄。
同样,他也是自己最好的父亲。
谢庭云伸手拿起围巾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陈局也红了眼,他拍拍谢庭云的肩说道:“听说你志愿填了警校,那也算半个警察了,今天我们就用警察的方式,来接你的父亲吧。”
“是。”
谢庭云深呼吸,才将泪意压下。
随之,他猛地举起右手,朝着父亲的奖章,敬礼!
谢庭云拿起了奖章。
攥在手里,他才知是那样的沉,沉到他的心里。
又是那样的轻,轻得他一只手也能拿起。
陈局又谆谆嘱咐他。
“柒月壹拾伍号,我们会举行不公开的葬礼,为了保护你,我们不能在你父亲的墓碑上刻他的名字,希望你能理解。”
谢庭云自然懂,因此他只是再次诚恳地道了声谢,又向陈局鞠躬。
“我理解,谢谢你们。”
谢谢你们不远万里,将谢父带回他身边。
谢庭云带着遗物回到家,妥善安置好,才打开手机买了柒月壹拾叁号的火车票。
从北京到云南,足足叁拾伍小时的火车,他要去送父亲最后一程。
那一天,也是他离开庇佑了自己十年的方家的日子。
…
之后的几天,谢庭云每日早起去图书馆查阅和警察有关的书籍。
不再像从前那样黏着柳如烟,反而读书的劲更足了。
这天,大院的同学在说,要提前去各个大学“踩踩点”。
谢庭云很是心动,拿了一沓警校资料,便出门和他们汇合。
没成想在门口撞上了柳如烟。
柳如烟好几天没见到他,乍一下见了,却见他打了声招呼就要走。
便情不自禁皱起了眉:“你要去哪?”
谢庭云脚步一顿。
下一秒,门口响起女同学清脆的声音。
“谢庭云!快点!”
谢庭云诶了一声,回头便对上柳如烟不知何时已经冷下去的眼。
他本来高兴的情绪也不自觉拘谨起来:“我出去逛一下,马上回来。”
柳如烟却严肃教训道:“就算高中毕业了,那也得先把心思放在正事上,少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。”
乱七八糟几个字她说得特别重。
谢庭云怔了一下,脸色骤然发白。
他知道柳如烟这是在敲打自己。
他告白那天,不仅撞破柳如烟和沈彦接吻,他对柳如烟的暗恋也以一种最不体面的方式暴露。
也许从那以后,在柳如烟眼里他就像个见人就想谈恋爱的‘恋爱脑’了吧…
谢庭云抱紧手里的资料,挤出一句话:“我知道了。”
就在柳如烟目光即将落在那资料上时,沈彦一下从她卧室里冒出来,笑着道:“你怎么这么啰嗦?”
一句话,谢庭云便见柳如烟面上的严肃溶解为无奈,上前牵起沈彦的手:“还嫌我啰嗦了?你就会管教我。”
他们就这样在他面前,无比自然地进了卧室,然后关上了门。
谢庭云苦涩一笑,转身走了。
好在之后的大学“踩点”之旅很是新鲜,他刻意把柳如烟忘在脑后,倒也没那么难过了。
时间很快,来到陆月贰拾伍号。
这天,是全国高考出成绩的日子,方家一家人都聚在客厅。
唯独柳如烟不在。
方母给她打去电话:“如烟,今天是阿序高考成绩出来的日子,你怎么还没到家?”
柳如烟淡然的声音顺着手机外放,响在谢庭云耳边:“妈,今天是我和沈彦的一百天纪念日,我就不回来了。”
方父‘嘿’了一声:“这可是你弟弟最重要的人生大事!”
柳如烟冷淡地嗯了一声,无所谓般开口:“成绩就在那里,我在不在有什么区别?”
说完,她就挂断了电话。
方母拿着手机,不满抱怨:“这家伙,有了老公忘了娘,连弟弟都不要了。”
谢庭云这才回过神来,劝道:“姐姐说得对,成绩就在这里,她在不在没什么区别的…”
他声音越说越轻。
最后那句话,更像是对自己说的。
毕竟,他今后的人生,也不会再有柳如烟的参与。
他要习惯她的缺席,就从这一次开始也不迟。
谢庭云回过神来,将情绪压下。
笑着说:“叔叔阿姨,我们查成绩吧。”
因为大量人同一时间涌入,他输完账号和密码后,还刷新了好长时间。
终于。
加载完毕,成绩一点点地显露出来。
陆佰伍拾贰。
谢庭云难掩激动的笑了。
这个成绩上中国人民警察大学,足够了!
随着心脏稳稳落地,方父也难得露出了笑容:“看来咱们家要出第四个军人了。”
谢庭云却沉默了。
半响,他抬眼看向方父,坚定的开口:“叔叔,我准备考中国人民警察大学。”
此话一出,方父方母都愣了。
方父很快反应过来,认真道:“我们都尊重你的意愿。”
谢庭云心头一暖:“谢谢叔叔。”
他们不知道谢父牺牲的事,却依旧支持自己。
他真幸运,遇上了这样好的家人。
方父又感慨:“如烟之前还一直说想让你当她的学弟,现在知道了恐怕会失望呦。”
谢庭云心口微紧,连忙道:“这件事,我自己去跟姐姐说吧。”
他也想亲自去说“再见”,哪怕他的离开对柳如烟来说,可能一点也不重要了。
高考成绩出来后,方父便张罗着要办谢师宴。
因为小院今年大家考得都不错,索性几家人凑在一起,办回大的。
等柳如烟回到家,便受到了来自方父的再三叮嘱:“弟弟的谢师宴,你这个当姐姐的可不能缺席。”
她扫了眼谢庭云,便是不耐地回了句:“知道了。”
被她那么一扫,谢庭云下意识坐得笔直,张了张嘴想说:“要是你不方便,也可以不来。”
可柳如烟没给他这个机会,略过他上楼去,连头都没回。
谢庭云低垂目光,没再说话。
第二天的谢师宴上,熙熙攘攘来了许多人。
谢庭云乖巧地见人就喊叔叔阿姨。
一张俊朗的脸,又礼貌的见人就喊,惹得好多家长对他爱不释手。
正说着,他便看见柳如烟带着沈彦走了进来。
一群阿姨婆婆们顿时涌了过去,七嘴八舌地问着:“如烟,这是你男朋友?”
柳如烟挽着沈彦的手臂,耐心回道:“是的。”
“标志的嘞,你这丫头享福了。”
“什么时候结婚呐?要记得去吃喜酒啊。”
柳如烟一一回话:“一定,一定。”
谢庭云看着她站在沈彦的身边,出神了一瞬,便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橙汁。
白色的衬衫霎时染上了黄橙橙的一片。
现场安静了一瞬,大家都朝他看来。
柳如烟也是。
但她脸上并无笑意,皱着眉看着自己。
像是在说:你又想干什么?
这样冰冷的眼神,与从前那个一直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女人,简直天壤之别。
她在提防自己。
意识到这点后,谢庭云心一涩,更像是落荒而逃似地站起。
“我先回家换身衣服。”
谢师宴就在院子露天举办,离方家走路不过五分钟就能到。
谢庭云转身便走了,却没想到柳如烟追了上来。
张口便是一句:“我打算和沈彦订婚了,你应该能在去大学之前参加我们的婚宴。”
这是自他告白后,柳如烟单独找他说过最长的话。
却是一句警告。
谢庭云动作一顿。
柳如烟脸一板,又开始教训:“你吸引大家注意力的方式很拙劣,我是看在今天是你的喜事的份上,才没和你计较的。”
“谢庭云,我希望你能把我的话听进去,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。”
她说完就走,好像和他待在一处分外难熬似的。
谢庭云苦涩一笑。
其实柳如烟根本不必如此戒备。
等他去了警察学院,他在南,她的部队在北,又是两个体系里的人,以后除了逢年过节,应该都没什么联系了。
谢庭云换好衣服再回到宴席,正巧撞上宴中说祝福的时机。
亲戚拽着他到了前头:“来来来,全校第一来送祝福咯,咱也沾沾喜气!”
谢庭云手里被塞了他人生第一杯酒。
他愣了一下,便将酒杯举起,对准了大家。
“我祝各位叔叔伯伯们身体越来越好。”
“我祝小辈们学习进步,以后都能考上心仪的大学。”
酒杯最后对准了柳如烟。
谢庭云目光平静,却真情实意。
“我祝姐姐和我未来的姐夫,以后幸福美满,”
然后仰头喝下了这杯苦涩的酒,一滴不剩。
大概是第一次喝酒就喝多了,谢庭云第二天不仅起迟了,还觉头疼欲裂,口干舌燥。
脚步沉重地下楼,却没想到柳如烟和沈彦都在客厅坐着。
见他这副样子下来,柳如烟猛地皱起了眉:“不会喝酒硬要喝,活受罪。”
谢庭云脚步一顿。
沈彦拍了拍柳如烟的手,这才笑着说:“阿序啊,你马上要上大学了,我们今天也正好要出门,干脆就想着,顺便也带你去买几件新衣服。”
谢庭云想拒绝,可柳如烟没给他拒绝的机会:“上去换衣服,我们只等你十分钟。”
谢庭云话塞在了喉咙里,像是堵了团棉花。
他低低地嗯了一声。
连水都没喝,便又上了楼。
几人来到王府井,柳如烟等在服装店门口没进来。
沈彦很快挑了件和他自己身上差不多的西装外套,笑着递给谢庭云:“听你姐说,你从小就不爱穿衬衫西装这种衣服,现在都十八岁了,也该尝试尝试了。”
谢庭云目光落在外套上。
无论是版型还是布料都很好的西装,很显成熟,但是不适合他。
可谢庭云还是乖巧地拿过:“好,我试一下。”
他转身进了试衣间,再出来时,柳如烟和沈彦都已经不见了。
服务员递过来小票和购物袋,提醒道:“你姐姐已经付过钱了,叫你出去后,往左走。”
谢庭云顿了一下才接过购物袋,说了声谢谢。
出门朝左边走了没几步,是一家珠宝店。
谢庭云站在透明的橱窗外,看见柳如烟和沈彦正在柜台前挑婚戒。
此时此刻,他亲眼看见柳如烟亲手给沈彦戴上戒指。
他们低头彼此笑着,就像是世上最平凡普通的一对新人那样。
谢庭云胸腔里装满了苦涩。
可他又有点释然。
他马上要走了,去不了他们的订婚宴,能这样亲眼见到他们交换戒指的画面,也算见证过他们的幸福了。
那他,也要去追寻属于他的未来了。
下一瞬,柳如烟抬起头,看见了他。
她眉头猛地一皱,低头和沈彦说了句什么,便直接朝他走来。
柳如烟刚走到谢庭云身前,便是一句指责:“你怎么买了件和阿彦差不多的外套?”
她想到了什么,语气满是不耐。
“你以为穿上和阿彦类似的衣服,我对你的心思就能有所改变?”
她失望的眼神如刀子一般滚过谢庭云的身体。
“我说了我们不可能就是不可能,你就算和阿彦穿得一模一样,也只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…”
谢庭云脸色骤然惨白,再忍不住心中的痛意,直接打断了她:“这是姐夫帮我选的衣服。”
话落,周遭空气瞬间便凝固了。
柳如烟立即住了嘴。
谢庭云胸口沉闷,发红的眼瞥向一边,看见沈彦朝自己走来。
沈彦看着谢庭云,眼前一亮:“真好看,不亏是我的眼光。”
柳如烟方才还沉着的脸此刻迅速温柔了起来。
“是是是,你选的最好看了,戒指选好了吗?”
“没有,我觉得都很一般。”
“那我们就去定做吧。”
“好呀,都听你的。”
“…”
他们边说边走,谢庭云沉默地跟在后面,一言不发。
走出商场,柳如烟耐心对沈彦嘱咐道:“我去停车场开车出来,你们在门口等我。”
见沈彦点了点头,她才放心离开。
她一走,沈彦就拿出手机聊起天来。
谢庭云百无聊赖地发着呆。
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沈彦发语音。
“给你们看看如烟今天给我买的手表,好看吧,我只看了一眼她就一定要买给我。”
“订婚日期选在柒月壹拾叁号,戒指说是要定做呢,她很用心的…”
柒月壹拾叁…真巧。
谢庭云蓦然走神。
下一瞬,沈彦却忽地在他身后大喊起来!
谢庭云回头看,便看见一个男的抢了沈彦的包往前跑去。
他立即追上去,猛地扑倒了对方。
“有人抢劫啊!”
路人蜂拥而上,将男人死死压在地上。
谢庭云正松了口气,便听见身后传来柳如烟压着怒意的声音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他回头看,才看见沈彦不知何时摔倒在地。
他脸色惨白,整个人满脸惊慌。
谢庭云也正懵着,便又看见柳如烟一把将沈彦扶起,冷冷地看向他:“我就离开一会,你就给我搞出这么多事来?”
谢庭云张了张嘴,却在她冰冷的眼神里,猝然失去了辩解的力气。
抢劫犯最后被扭送到了派出所。
谢庭云配合做完笔录,走出警局,才发现本来送沈彦去医院的柳如烟竟在外面等着他。
他脚步一顿,此刻心情复杂。
等被柳如烟拉到医院后,他才发现自己膝盖和手臂都擦伤了。
处理完伤口,他刚想说自己没事,一直在边上抱臂看着的柳如烟却先一步开了口。
“你怎么这么不自量力?东西被抢了就被抢了,你非要凑上去干嘛?”
“还是马上要当兵了,觉得你自己很行?你知不知道军人的天职是服从?如果你当时报警,或者哪怕给我打个电话,沈彦也不会受伤。”
一重又一重的指责应声而下。
谢庭云面色也逐渐地苍白,想要解释:“我只是下意识想帮忙…”
他嘴里一阵发苦,默默想。
更何况,他现在想当的是警察,当他爸那样的警察。
保护群众,才是他的天职。
柳如烟没想到他会还嘴,顿时怒火四起。
“你还在狡辩!要不是你多管闲事,阿彦怎么会受伤?”
“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,现在他腿受伤了,你满意了?”
谢庭云顿时面无血色的僵在了原地。
柳如烟已经认定了是他的错,连一句解释也不愿意听。
可从前的她,不是这样的。
记得才来到方家的第一年,过年时方家亲戚的小孩上门拜年,却冤枉谢庭云偷压岁钱。
柳如烟直接将那小孩揍了一顿:“再敢冤枉我家阿序试试?”
她从没用这样猜忌、失望的眼神看谢庭云,也从不会为了其他人指责他半句…
谢庭云垂下眼眸,满嘴苦涩。
片刻,他艰难说道:“对不起。”
如果这句对不起是柳如烟想要的,他可以说。
即便他不觉得自己错了。
今天已经陆月贰拾柒号,距离他离开的日子只剩壹拾陆天,他不想这最后的时间两人之间还产生什么隔阂。
听见谢庭云道歉,柳如烟脸色这才好转。
冷硬甩下一句:“下不为例”就去了沈彦的病房。
谢庭云站在门口看了会。
沈彦正因为腿疼不住地与柳如烟撒娇。
柳如烟也全盘接受,心甘情愿为他忙上忙下。
谢庭云笑了笑,无声无息地离开了。
过了几天,沈彦又活泼乱跳地出现在方家。
他们日日约会,越来越亲密。
谢庭云的全部心力都放在了学习上,不仅是看书,他还在努力锻炼身体。
于是三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,居然连话都没说上几句。
柒月壹号,谢庭云正要去图书馆,却被独自待在客厅的沈彦喊住了。
“姐夫,有事吗?”谢庭云乖巧地问道。
沈彦笑着问:“马上要报志愿了,听说你要报如烟的大学?”
谢庭云一愣。
他是提前批,早就填过志愿了。
他刚想解释:“姐夫,其实我…”便见沈彦忽地轻蔑地笑了。
沈彦脸上那层友好和善的面具,仿佛在这一刻,裂了个角。
“我觉得那个大学不适合你。”
他眼底满是讥讽。
“人要懂礼貌,知礼节。方家已经白养了你这么多年,你总不能恩将仇报吧。”
“考远点,离如烟也远点,我是真拿当你弟弟,才这么和你说的。”
谢庭云脸色骤白!
仿佛凌空就这么被沈彦狠狠扇了一个耳光,
“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了吧。”
沈彦又恢复到以往温润的表情,眼神柔和,仿佛在看自己心爱的小辈。
谢庭云僵了许久,才回神。
他苍白着脸,只说道:“好,我知道了,我不会和姐姐考一样的大学。”
他早就决定离开了,沈彦这话没有意义。
可他说完,却见沈彦瞳孔一颤。
紧接着,身后便响起柳如烟疑惑的声音:“你们在聊什么?什么叫做什么不会考一样的大学?”
谢庭云心猛地跳了一下,还没想出借口来。
便见沈彦捂着小腿,吃痛地叫了一声:“如烟,我这腿好像又有点疼了。”
柳如烟连忙上前问道:“怎么了?”
彻底地将刚才的事抛在脑后。
谢庭云沉默下去,什么都没说,转身走了。
又过了几天,日子很快到了柒月壹拾号。
谢庭云收到了邮政的物流信息,通知书马上要到了!
他立即开始打包行李,寄到学校去。
可出门时,他又担心丢件。
于是将方父送他的围巾拿了出来,用袋子装着顺手放在了客厅。
然而等他从外面回来,却看见沈彦拿着他的围巾,正往桌上打翻的咖啡渍擦去!
谢庭云瞳孔一缩!
“别擦!”
可话出口的同时,围巾也已经碰到了咖啡渍,瞬间便脏了一大片。
谢庭云顿时呼吸一滞。
他快步走上前,抢过围巾,手在污渍的地方搓了一下,却怎么也擦不去。
他的眼瞬间就红了。
难以控制地质问沈彦:“你为什么不经允许,就私自动别人的东西?”
沈彦立即委屈道:“不好意思,我不是故意的。我只是担心咖啡渍会碰到如烟的文件,就顺手拿围巾擦了。”
谢庭云无法理解:“纸巾就摆在桌上,你为什么非得拿我装在袋子里的围巾擦?”
可沈彦居然委屈的哭了:“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,但毕竟我是你未来姐夫,就连一条围巾你也要与我计较吗?”
下一刻,柳如烟冰冷的声音便在谢庭云身后响起:“谢庭云,你又想干嘛?”
她的视线在被弄脏的围巾上面一略,就落在了沈彦苍白的脸上。
她伸出手和沈彦的手十指紧扣,不分由说地怒斥谢庭云:“一条围巾而已,我再给你买一条新的。有必要上纲上线吗?”
“还是说,我这么多年就养出你这么个跋扈的性子?你还有没有教养了!”
一字一句,像刀扎在谢庭云心上。
看着柳如烟用手拭去沈彦的泪珠,就像她曾安慰刚来到方家,因为想爸爸而哭泣的自己。
半响,他才一字一句,自虐般地回道:“这是我爸送给我最后的礼物。”
柳如烟一下愣住。
她没理解什么叫做“最后的礼物”,但她知道,谢庭云的爸爸已经十几年没来看过他了。
谢庭云说完便上了楼。
他蹲在洗手间里,使劲搓洗,搓到掌心发红,搓到围巾生了细绒。
可那块污渍,就是怎么也洗不掉。
他停了手,眼泪滴在围巾上,瞬间消失不见了。
是他不好,他没有保护好爸爸送他最后的礼物…
平静好情绪后,谢庭云将围巾晒在房间的飘窗上,出神地望着。
不知多久,房门被人敲响了。
柳如烟的声音传来:“我可以进来吗?”
他没有应声,柳如烟等了一会,便拧开了门。
两人对上视线,却是一阵沉默。
柳如烟将手里的牛奶端到他桌前,沉声道:“听人说,你这些天都在图书馆学习,挺好的。但也要注意休息,喝了牛奶后,就早点睡吧。”
谢庭云愣愣地看着那杯牛奶。
透过玻璃杯,他仿佛看见了曾经的柳如烟。
那个会笑着揉着他的脑袋,递给他牛奶取笑他:“喝吧,早点休息,睡得晚了小心变成小矮子。”的柳如烟。
“好…”
这一刻,他真以为柳如烟还是从前的那个她,还是那个只对自己好的姐姐。
可他刚应声,便见柳如烟从袋子里拿出一条崭新的围巾。
“这是沈彦刚刚走了很多地方买的。我知道你很久没见你爸了,所以把那条围巾看得很重。”
她顿了顿,还是说道:“但围巾始终只是件死物而已,又怎么比得过人?”
谢庭云喉咙一阵堵塞。
柳如烟强硬地将围巾塞到他手里:“沈彦是你姐夫,以后你们还要一起相处好多年,何必就为了一条围巾伤了感情…”
谢庭云再听不下去。
他打断了柳如烟的话,哑声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柳如烟松了一口气,刚要离开,却看见书柜上那一排和军人有关的书籍里,插进了几本警察的书。
她不由皱眉:“你怎么突然对警察感兴趣了?”
谢庭云垂下眼眸,平淡道:“想了解一些别的知识而已。”
柳如烟没有怀疑,只是随口嘱咐道:“了解可以,但不要花太多心思。”
“人的精力是有限的,应该首先集中在最想做的事情上。”
谢庭云嗯了一声:“好,我会的。”
柳如烟说得对,他确实只该专注一件事了。
彻底离开这个家,彻底离开柳如烟。
两天后,柒月壹拾贰号。
谢庭云凭着身份证从快递员的手里接过通知书。
正是中国人民警察大学的通知书,薄薄的一张,此刻却又千斤重。
谢庭云将它抱在胸口,往南边的天空看。
他轻轻呢喃道:爸,我马上和您一样,要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了。
您会支持我继承你的警号的对吗?
毕竟您当年,也是从母亲那继承的警号。
谢庭云闭上了眼,轻轻笑了。
等他回到方家,便看见柳如烟在客厅与人商议订婚宴的事。
“桌上的红玫瑰都换成假花,他花粉过敏。留一小桌的甜品在台侧,他那天要招待宾客,肯定又不记得吃饭…”
她将明天一切可能会发生的细节,全部一一确定。
谢庭云没打扰,本想直接上楼,却被柳如烟喊住。
“谢庭云,我爸叫我明早上送你去火车站,你没事去云南干什么?”
他身体一顿,语气平常:“我去见我爸。”
柳如烟微微点头:“也好,是该见一面,替我向谢叔问好。”
谢庭云嗯了一声。
他还记得,他刚来方家,谢父不放心,几乎天天都要跑过来看他。
是十几岁的柳如烟拍着胸脯说:“谢叔,你就放心吧,我会把阿序当成亲弟弟那样看待的!你就放心去云南吧。”
谢父这才安心离开。
谢庭云心里翻江倒海,最后平息的那瞬。
他想。
这声招呼,他会带到的。
他会告诉父亲,离开柳如烟之后,他会照顾好自己。
哪怕再没有柳如烟,他也能过得很好。
因为是明天早上九点的火车,谢庭云回到房间就开始收拾行李。
他将通知书放在书桌上,便出门买东西。
可买完东西回来,桌上的通知书却不见了!
谢庭云脑子一嗡,立即找到保姆阿姨问道:“您刚刚是打扫我屋里的卫生了吗?我桌上的文件您是不是当垃圾丢了?”
保姆阿姨摇头:“没有啊,倒是刚刚沈先生从你房间出来。”
谢庭云一愣,立即下楼,便看见沈彦正笑眯眯地打电话。
他走过去,克制地询问道:“姐夫,你是不是把我的通知书拿走了?”
沈彦脸色却瞬时变了,委屈道:“我没拿你的通知书!如果你非要把这件事推到我身上,那我也没办法。也怪我不够用心,至今没能让你承认我这个姐夫。”
谢庭云愣了。
眼见着沈彦说完便捂着脸跑了出去。
谢庭云还没反应过来,手臂便被人狠狠抓住。
再然后,便对上了柳如烟冰冷的眼。
“我上次就警告过你了,不要再对阿彦没事找事,可你还要明知故犯,谢庭云,我真的对你太失望了!”
柳如烟说完便追着沈彦离开了。
可她眼里的厌恶,如同沾了盐的刀,扎进了他的胸口。
谢庭云还呆站在原地,眼泪拥挤在眼底。
好奇怪,被柳如烟误会,他应该觉得委屈的。
可此刻心里,只有难过,没有委屈和不甘。
大概是他已经明白,委屈只能对在乎的人有用。
不在乎他的人,也不会在乎他的委屈。
谢庭云恍然地转身,便看见保姆阿姨一脸为难地站在厨房门口望着自己。
“阿序,我在厨房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你的通知书。”
他顿了顿,还是犹豫地说道:“但是,通知书不知道被什么人,撕碎了。”
谢庭云接过那沾满污渍的通知书,想起沈彦刚才便是从厨房出来。
他心中清楚,通知书就是他撕的。
但事到如今,和沈彦争辩再多,也没有意义了。
他明天就要离开,就算证明是沈彦做的,通知书也不会恢复如初,柳如烟更不会为此而高兴。
谢庭云朝保姆阿姨道了谢,就上了楼。
这一整晚,他都没睡。
在这最后的时间里,他把屋子里所有有关他痕迹的东西都清理了个干净。
小到他的照片、书籍、大到篮球、汽车模型…将近一半都是柳如烟送给他的。
谢庭云没有任何犹豫,打包好后,连带那个他上了锁的小盒子一起,拜托保姆阿姨第二天送去福利院捐了。
毕竟他不会再回来这个‘家’了。
而柳如烟和沈彦结婚后,沈彦是要住进这个家的。
与其让沈彦看得不爽找借口都毁了,还不如他自己来收拾。
这天晚上,柳如烟没有回家。
第二天,是个大晴天,天伍点就亮了。
谢庭云都做好自己一个人去火车站的准备了,没想到走出门却看见柳如烟正等在家门口。
她单手插兜,微一点头:“上车,别浪费时间。”
谢庭云默默将行李放到了后备箱,坐上了后座。
以前,柳如烟的副驾才是他的专属座椅。陆
除了谢庭云,无论什么人上她的车,副驾都是不给坐的。
谢庭云有轻微晕车的毛病,经常坐着坐着就睡着了,为了能让他睡得舒服点,柳如烟便在副驾座椅上绑了个小熊靠枕。
如今,小熊已经被取下了。
包括他曾经系在后视镜上的平安福,贴在车身上的小熊贴纸一起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取而代之的,是沈彦喜欢的奢侈品车载装饰套组。
谢庭云没敢多看,平静地偏过头,沉默不语。
很快便到了火车站。
谢庭云刚下车,便听柳如烟在身后沉沉嘱咐道:“从云南回来,就不要再耍…小孩子脾气了。”
她顿了顿,又冷声道:“我不再计较你告白的事,你也不要再计较通知书的事,去申请无通知书入学就行了。沈彦那边我都处理好了,他已经答应既往不咎。”
“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,给你的机会了。”
谢庭云眼眶逐渐地红了。
他乖巧地点了点头,从口袋里拿出攥了一路的新婚礼物,一条手链。
“姐姐,这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。祝你和姐夫携手白头,一世恩爱。”
柳如烟愣了一下,她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复杂。
随即连打开看一眼都没有,便随手塞进了口袋。
“知道了,去吧。”
谢庭云定定地最后再看了眼她,便转身拖着箱子往里走。
两个月前,他还在幻想,有一天他爸坐在台下,他会穿着西装,站在红毯的这头郑重的等着柳如烟走向他。
但其实。
他根本没机会成为柳如烟的新郎。
他爸也永远没机会,出现在他的婚礼上了。
谢庭云一眨眼,眼泪便掉了下来。
他顿住脚步,深呼吸,没回头的大喊:“姐姐,再见!”
柳如烟嗯了一声,便开车离开。
她不会知道,这一送就是离别,这声再见,就是永远。
晚上六点,方家。
因为难得的晚高峰不堵车,柳如烟提前了一小时来接沈彦去订婚宴现场。
门掩着,他似乎在和谁打电话,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得意。
“你说我那小舅子?他呀,永远不会再回来了。”
柳如烟脚步猛地一顿。
便听沈彦得意地说道:“我那天撕了他的录取通知书,就他这么个黄毛小子,还想去当警察?真是笑死我了。”
“后来我就去调查了一下,你猜怎么着。”
他说着就乐不可支地笑起来:“原来是他的警察爸爸死了哈哈哈,听说连葬礼都没办。”
“他要是这样了,还愿意回来,我也佩服他是个人物…”
柳如烟脑子嗡得一声,一片空白。
她甚至都来不及进去对峙,便转身跑上楼,推开谢庭云的门。
谢庭云的卧室干干净净,再没一点他的东西。
唯有书桌上还有一张便条。
上面写着:“叔叔阿姨,再见,请你们一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。”
另外,还有一行。
“姐姐,再见,你永远都是我姐姐。”
这张纸的意思,柳如烟怎么可能会不知道?
谢庭云是想要和她划清界限,将所有越界的感情全部迁入安全线之内。
他说,她永远都是他姐姐。
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?
柳如烟却觉得心脏在这一刻被攥紧了,难以自持的惶恐席卷了她,而沈彦刚才的话也恰当地出现在她脑海里。
沈彦撕掉了他的通知书。
谢父牺牲了。
柳如烟都不知道这两件事,哪一件才是她现在心慌的原因。
她只能强行地镇定下来,往四周望了望。
这个小小的房间里,所有关于谢庭云的一切都消失了。
柳如烟还记得自己小时候送给谢庭云一个玩具小熊,他收到之后,乐得从眉梢到嘴角都是喜意。
他把小熊放在床头,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它入睡。
他说过:“我离不开小熊了。”
可现在,小熊被他好好地摆在干净整洁的床铺上。
他没有带走它。
他不再需要它了。
又或许,他不再需要的,是她。柒
柳如烟脑子嗡嗡直响,连同呼吸一起,亮着红灯,像是在濒临崩溃的边缘,可她又无比的清醒。
这一切,不就是她所期望的那样吗?
希望谢庭云退回弟弟的身份上,这样,她就能永远保护他了。
也不用再去思考所谓的伦理问题。
柳如烟冷着脸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片刻,她僵硬地转身,下了楼,就在客厅遇见了沈彦。
他大概是等了太久,没等到她,所以出来等她。
此时看见她从楼上下来,沈彦还有些惊讶,随之立即扬起笑容迎上来:“如烟,我们走吧。”
柳如烟什么话都不想说。
她只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,心中生出无穷无尽的无力感。
一个人怎么能变脸变得这么快?
要不是她亲眼见到,她怎么也想不到,沈彦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事情。
沈彦此刻心里也直嘀咕。
他方才挂了电话后,才发现身后的门是虚掩着的。
他顿时心慌不已,给柳如烟打去电话,也无人接听。
又等了好一会,也不见她来接自己。
他疑心,柳如烟是不是刚刚听见了他的电话。
想着乱七八糟的念头,沈彦面上却不显,讪讪地笑了笑,走过来,揽住她的肩膀。
“如烟,你在想什么呢?再不走,我们就要赶不上订婚宴了。”
也是这一句,提醒了柳如烟。
她深呼吸,才将胸口里的浊气与压抑着的怒意吐了出来。
“订婚宴不急,我有个问题想问你,答过了再去,也不迟。”
沈彦笑容都僵硬了。
“什么问题?”
柳如烟冷冷看他,眼里再无情意。
“谢庭云,是不是你逼走的?”
沈彦一顿。
那颗惴惴不安的心,终于重重落地。
他僵硬的笑容收敛住,表情古怪:“你说我逼走了谢庭云?”
柳如烟也是一愣,猛地皱起了眉头。
“我听见你打电话了,你没必要再装模作样了。”
沈彦了然。
除了这个可能,他也找不出柳如烟态度转变的原因了。
他咬牙,将心中的惶恐压下,装作平静地问道:“我承认,我确实对谢庭云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,所以呢?你现在要怎样?”
他笃定柳如烟不会和自己分手。
至少,至少柳如烟不会此时给他难看。
可柳如烟却瞬间闭上了眼,她紧紧抿着唇,似乎死死压着什么。
气氛瞬间凝滞下去。
沈彦的心也被提了起来。
一秒,两秒,他焦急地等待着最后宣判。
柳如烟再睁开眼,眼底一片血丝。
她毫不犹豫地说道:“订婚取消。”
“沈彦,我们分手吧。”
客厅瞬间便陷入了极致的安静。
两人都沉默着听客厅的时针摆动,滴答,滴答。
许久都没人讲话,直到柳如烟彻底失去了耐心。
她向来如此,在听见谢庭云的心意时,她下了判断,不能和谢庭云在一起。
这会毁了他。
所以她迅速接受了和她告过白的男人里,最温和的那一个。
沈彦。
沈彦很温和,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。
如果是他和她结婚,一定不会对谢庭云不好。
柳如烟本就对男女之间的情爱不感兴趣,和沈彦在一起后,便也强迫自己对他好,当一个合格的女朋友,乃至于妻子。
可她判断错误了,低估了谢庭云对她的爱意,也看错了沈彦。
是错误,那就得及时止损。
柳如烟冷漠地看着沈彦,订婚宴还没开始,一切都还来得及。
“虽然很抱歉,但至少在这里结束,对你对我都最好。”
她理智地分析着接下来该做的事情。叁
可沈彦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。
他直愣愣地看着柳如烟,整个世界都在逐步地崩塌。
“柳如烟,我的家人都已经在现场了,你现在要取消订婚宴,你让别人怎么看我?”
他说着说着,才像是真的害怕起来了。
不住地央求着柳如烟,第一次真情实意地流下眼泪来。
“如烟,我错了,我真的知道错了。我可以去给谢庭云道歉,求他原谅我。”
他几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:“只要你别和我分手,我真的不能没有你。”
柳如烟的决定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变过。
她目光几乎没有停留,迅速地移向了门口,连同脚步一起:“晚了,你不该用这种腌臜的手段对谢庭云。”
沈彦瞳孔一缩。
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坚决的背影,心中那抹荒唐的心思怎么也控制不住,直往外面冒。
“柳如烟!你喜欢谢庭云对不对?”
他声音透着一抹绝望,却成功地将柳如烟的脚步阻拦了下来。
可这却像是另一种的默认,他一下便崩溃了。
“如果你敢取消订婚,我一定会把你们的事告诉所有人!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,你柳如烟是个觊觎自己弟弟的人!”
柳如烟一直以来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也破碎了。
她当即怒着脸,反过身来:“你!”
可对上的却是沈彦一张潮湿的脸,脸上布满了泪痕。
“你敢说,你不喜欢谢庭云?”
他撕开这条遮羞布之后,更像是肆无忌惮了一样,苦笑着看她:“你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,提过多少次他的名字吗?”
“我才是你的男朋友,可你张口闭口就是谢庭云,谢庭云,谢庭云!”
他的眼泪此刻更像是他的不甘、苦涩与嫉恨:“你如果要借我来打消谢庭云的爱,那你至少也该装好一点啊!”
为什么要那么直白?
他不知多少次搀着柳如烟的手离开后,又亲眼看到她留恋地回过头去看谢庭云。
也不知道多少次一起吃饭时,柳如烟直接脱口而出:“这个是阿序爱吃的东西,我们待会打包一份,带回去给他吃吧。”
更不知道多少次,看见柳如烟一个人坐在书房里,手里摩挲着她和谢庭云的照片,默默出神的样子。
沈彦比所有人都要早知道。
柳如烟早就喜欢上自己的弟弟了。
沈彦有时候会埋怨。
如果是这样,为什么柳如烟不能干脆和谢庭云在一起。
他们虽说是从小一起长大,以姐弟之名。
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,真要在一起,最坏不过遭人背地里议论几年。
毕竟方家的那几位老人都将谢庭云视为己出,亲上加亲,他们不会拒绝。
但柳如烟好似硬撑着什么底线,死活不愿迈过这条线,给了他希望,最后又残忍地将它熄灭。
“如烟,我知道你不爱我,但我们结婚是最合适的,不是吗?”
沈彦眼眶红了,颤声地说着。
柳如烟挣扎着再走不出一步,双拳捏得紧紧的。
沈彦却像是嗅到了什么可能性,他逐步地靠近,像是在蛊惑她。
“只要你愿意和我结婚,谢庭云死了心,以后你和他还是姐弟,我…”
他眨了眨眼,眼泪又掉了下来。
“我能接受你的心里有另一个男人,我只求你,别取消婚约好吗?”
柳如烟心猛地一颤。
终于,她的手似是认命一般地松开了。
“对不起。”
最后,她只能这么说。
…
云南青山墓园。零
今天下了点雨,天上的云团在一起,阴得视线都只能看清十几米之内。
谢庭云没带伞,稀碎的飘雨将他的短发打湿,也拦不住他上山的脚步。
爬了小半个小时,他才在最高处看见了陈局的身影,当即脚步便狠狠地停住了。
他红通通的眼睛顺着陈局看的方向,落在了那一方小小的墓碑上。
没有名字。
甚至连一张照片也没有,孤零零地矗立在这座墓园的最高点。
孤独地看着他拼了命才守护下来的这座城市,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,甚至不会有人知道他曾存在过。
谢庭云默默地走到墓碑前。
真到了这一刻,他居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他都在来之前打好草稿了。
他要控诉谢父的“绝情”,要和他讲自己这十几年的埋怨和思念。
可当他走到她跟前,所有话却都堵在嗓子眼里了。
“爸…”
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个名字,便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。
一滴一滴眼泪滴在墓碑前的石板上,连着雨滴一起晕开,不分彼此。
陈局在身后,默默地替他撑起了伞。
谢父的葬礼如期举行。
这一场葬礼,只有三个人出席。
陈局,谢父的徒弟,还有谢庭云。
谢庭云脸色惨白,从昨天到现在,他几乎滴水未进,整个人都在彻底崩溃的边缘。
陈局有心想劝几句,却不知怎么开口。
他只能加快葬礼的进程,好让谢庭云快点走出来。
连绵的雨下得更急了。
谢庭云跪在地上,亲手给谢父上香。
上完香,他才恍惚地站了起来,面朝陈局,嘶哑地说道:“等我学成归来,我就来继承我爸的警号。”
陈局一愣。
他沉默了一会后,才艰难地说道:“阿序,你有没有想过,也许你爸并不希望你继承他的警号?”
“当人父母的,都是希望自己子女平平安安的。”
谢庭云却摇了摇头。
“陈叔,我心意已决,你就不要再劝了。”
陈局见状,只得叹息一声,再不多说什么。
“温晴苒,送你师傅的儿子去火车站吧。”
谢庭云只听见自己身后传来同样沉重的女声,他没有多说什么,也没有多看她一眼,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下山。
最后,他只回头看了一眼。
“爸,等我。”
出墓园的时候,谢庭云坐了温晴苒的车。
车从山上往下开,与此同时,也有一辆黑色的车正从山下往山上开。
坐在主驾驶的人,正是匆匆赶来的柳如烟。
他们彼此不知道彼此的存在,擦肩而过的瞬间,甚至没有多看一眼。
就这样平静地,走向了两个相反的方向。
…
柳如烟撑着伞,一步步地走上墓园。
她一路找过去,却怎么也找不到谢庭云的身影。
谢父的事,她找了点关系才知道了前因后果,和方父方母打过招呼后,她便一个人来了这里。
和沈彦的订婚宴最后还是没有举行下去。
柳如烟深知,若不是自己,沈彦也不会这么极端,所以她一个人承下了骂名。
任谁来问,都闭口不言。
在外界看来,天塌下来,柳如烟都该镇定自若地想出解决办法。
可她现在走向谢父的墓碑前,却罕见地有些紧张。
她不知道在墓前,若是见到了谢庭云,她该说什么。
更不知道,见到谢父时,她该说什么。贰
她对不起谢庭云,也对不起谢父。
她谁都对不起。
可柳如烟在管理员那查询谢父的墓碑,却查无此人。
管理员疑惑地看着她:“你再去好好想想,他是真的被葬在我这片墓园了吗?”
柳如烟不死心,又念了一次名字,还特意说明了死亡日期。
最后还是没能查出来相关记录,她只能转身离开,打算给传消息那人打电话确认地址。
可刚出门却看见一位穿着警服的老者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。
他的肩章和胸章都标了云南警察的身份。
柳如烟若有所思,靠近了说道:“我是谢庭云的姐姐,请问能带我去祭拜一下谢叔叔吗?”
她从口袋里拿出军人证:“你可以去查我的身份。”
陈局接过军人证,拍了个照,等到那边确定了信息,才轻声说道:“跟我来吧。”
柳如烟没有多问,边境警察的保密性质并不比军中的简单,她只是猜测眼前这人可能会知道这一切,却也没有想过对方正是谢父的顶头上司。
等她到了最上边,看见这碑空白墓碑时,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在这一刻得到解开了。
谢父为什么一去边境便没了消息。
又为何一年到头除了钱,几乎没什么东西寄回来。
柳如烟的眼眶也有着微微发红。
她不敢相信,小时候那个高高大大的谢父此刻就这么躺在这小小的墓地里。
它怎么能就装得下一个人?
柳如烟闭上眼,深呼吸。
再沉默地给谢父上完香,她才站起,面朝陈局问道:“谢庭云呢?”
陈局平静地回答:“他已经走了。”
柳如烟一愣,不由追问道:“他有说过他去哪了吗?”
便见陈局摇头回道:“我没问,谢庭云现在是个大人了,他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。”
柳如烟一涩,也只好点头。
拜别陈局后,她又一步一步地下山去。
小道蜿蜒,她的脚印一串串留下,不知是否和谢庭云的脚印曾踩在一处过。
此刻,夏风抚过,吹得她的心一点点越来越躁动。
甚至还没走到山下,柳如烟便拿出手机来,给谢庭云打去了电话。
这一次,对面总算不是不在服务区了。
甚至于等待了几秒后,谢庭云的电话,终于通了。
谢庭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,明明只是两天不曾听过,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般。
“姐姐,有事吗?”
他声音平静,却好像少了点什么。
柳如烟愣了片刻,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。
她想问,受了这么多委屈,为何不和她说。
通知书的事,她想说,交给她,她能帮忙处理好。
还有告白的事…
她甚至想说,要是他从警察学院毕了业,愿意留在首都,她也不是不能…
可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胸口,她没法说,真的没法说。
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。
如果不是她想了个未婚夫的法子,将谢庭云推得越来越远,他又怎么会在失去父亲的时候,都不敢和她说这回事?
柳如烟一想到,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男孩,最后连悲伤和委屈都不再愿意与她倾诉。
这颗心便止不住地疼痛。
是她错了。
可是,谢庭云还愿意原谅她吗?
“谢庭云,去了警察学院,要吃很多的苦头。”
柳如烟深呼吸,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。
她想说:“现在还来得及,复读一年,你还是能留在首都,留在我身边。”叁
可她没能说出来,因为谢庭云已经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。
他的语气淡淡,却是再笃定不过的态度:“我知道,我能坚持得住的。”
“我不是小孩子了,姐姐。”
这话压得柳如烟再也无法开口将他留下来。
“谢叔的事,我很抱歉。”
她能听见对面铁轨经过隧道发出的轰鸣声,也能听见车厢里杂乱的人群声。
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。
相隔不知多少公里,她不知道谢庭云要去哪,也不知道谢庭云还会不会回来。
“还有通知书的事,我也很抱歉。”
柳如烟叹息了一口,视线从高处往下落,看不清山脚的模样,只觉得孤寂。
“你姐姐真像个傻子,被人耍的团团转。”
谢庭云总算是在那边哼笑了一声,她看不见他此刻的模样,也就不知道这声笑到底是什么意味。
“算了。通知书的事我已经解决好了,没啥大事。我爸的事也与你无关,他为国捐躯,也算完成了他的理想。”
“姐,对不起啊。”最后谢庭云反而道歉了。
他声音幽幽的,带着他一贯的乖巧:“我一声招呼都没打,就走了。”
柳如烟继续往下走着。
“那你还会回家吗?”她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。
“当然,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不是吗?”
谢庭云平静如常,好像真的放下了。
柳如烟猛地停住了脚步。
她微红着眼眶,一种强烈的不安和空虚席卷了她。
可她没法说,任由这样的情感将她不断地往下拉。
“是,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。”
柳如烟挣扎着闭上了眼,从齿间挤出字眼来。
“谢庭云,一路平安。”
一辆火车呼啸而过,窗外的树影影影绰绰。
谢庭云坐在靠窗的位置,早就不知不觉泪流满面。
他掐着腿,才没能让嘴里的哽咽通过电话传到那边去。
“好,余生,一路平安。”
他这么说,然后猛地挂断了电话。
紧接着,火车钻进了长长的隧道里,这一刻,四周都暗了下来。
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。
玩手机,仰头呜呜大睡,还有吃饭的,聊天的。
没有人往谢庭云这边看,也没人知道,就在刚刚,这辆火车上结束了一段简单却又深刻的通话。
至此,谢庭云这辈子唯一的初恋,至此结束。
火车停下。
谢庭云下车时,神色如常,除了眼眶还能看见一抹红,其余的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。
他将行李攥在手里,从火车站的大学集合点坐上了直达学校的大巴。
半小时后,大巴准时开动。
谢庭云没有回头看,他将下巴搁在书包上,定定地想着。
从今天起,他不要再做一个回头看的人了。
他要一往无前,永远向前走。
新的人生,就此展开。
…
四年后,云南某市派出所。
夹杂着本地方言和普通话的接待所,闹哄哄的,自成一派。
忽地,一名穿着警服的男人推开了派出所的大门。
他正是从警察学院毕业,被分配至此的谢庭云。
四年过去,他白皙的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,利索的短发,黑溜溜的眼睛也带上了丝凌厉,就连他曾经有些圆的脸此刻也消瘦下来,变得棱角分明。
“你好,我是新来的民警,谢庭云。请问温晴苒队长在哪?我找她报道。”
谢庭云有点紧张,拎着包站在那动也不敢动。
倒是坐前边的小民警听了,连头都没回,直接大喊一声:“温晴苒!有人找你。”
嗓门大得出奇。陆
谢庭云目光一瞪,不知该看向哪里。
旁边的阿妈好奇地凑过来,上下打量着他,不带恶意:“新来的?”
谢庭云点点头。
阿妈又问:“你今后在温晴苒手底下干活?”
谢庭云干笑了几声:“是啊。”
阿妈连连啧舌,不住摇头:“可惜了哦。”
谢庭云疑惑,却在此时,从门里头走出来一个女人。
她插兜靠在那,身上穿了件深色的冲锋衣,松松垮垮。她一头齐肩短发,眼周一片黑灰色,似乎是熬了夜,神色带了点困倦。
“谁找我?”
她眼神顺着扫过来,却在看见谢庭云的那一刻,微微一愣。
然后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些许,连嗓子眼都有点发痒:“咳,谢庭云?”
谢庭云疑惑:“你认识我?”
温晴苒轻轻笑了笑,往后推了半步:“进来说话。”
谢庭云点头,拎着包就进去了。
阿妈奇异地盯着看,整个身子都靠在了台前:“小徐,不对劲,对吧。”
徐瑶也摸着下巴,老神在在地点头:“铁不对劲,队长当年接我的时候,可不是这副样子。”
“莫非…”
她拉长了语调。
阿妈顿时朝她看过去,眼睛也不由瞪大了些许:“莫非?”
徐瑶一锤手,笃定说道:“来的肯定是某个领导的儿子!队长现在是在巴结他…”
“啊!”
她下一刻便被阿妈狠狠敲了一下头。
“阿妈!打我干啥?我又没说错。”
阿妈冷哼一声,揣着自己的菜篮子便走了,边走还边说:“我真是失了智,才会觉得你知道。”
而此时,里屋里,谢庭云跟着温晴苒一直往里走。
弯弯绕绕,到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,推开门,便见宽敞的房间里挂着一面红旗。
还有那位熟悉的警局前辈,陈局。
陈局此刻低着头,正批着文件,头发又花白了些许,整个人也瘦了许多。
谢庭云觉得他又熟悉,又有点陌生。
忍不住敲了敲边上的门框,清了清嗓子:“陈局。”
陈局扶了扶鼻上的老花镜,眯着眼睛看过来,却在看清的瞬间,扬起了惊讶的笑容来:“谢庭云!你怎么来了?”
他自己想了会,腰也弯了下去,恍惚道:“啊,我忘了,已经四年了。”
谢庭云微红了眼眶,抿唇,往前一步,坚定地行了个礼。
声音振聋发聩。
“警员谢庭云,向您报道!”
陈局愣了一瞬。
像,真像呐。
他有些痴了,一时竟分不清现在是何年。
十几年前,那人也是这样大咧咧地出现在自己办公室前,行了个礼,混不吝道:“警员谢峰,向您报道。”
时空在这一刻重叠在一起。
相似的眉眼,相似的语气,乃至那种闷头青的气质都一模一样。
陈局眼圈都红了。
下一瞬,眼前便浮现出那人颤颤巍巍在自己身前倒下,脸上身上都是鲜血,却还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包的好好的油布包。
“幸不辱命,你要的证据,我给你带出来了。”
往日的一切,被他刻意藏着的一切,又重新在这一刻回响。
极致的安静之后,是一道坚定的男声:“陈局,说好的,我当上警察,就给我重启我爸的警号。”
谢庭云冲陈局笑了下,笑容里藏着千辛万苦的过去。
一个父母都已经牺牲的孩子,当警察就不容易了,还主动来边境当警察,就为了那串警号不被蒙尘。
陈局悄悄抹了下眼泪,转过去从抽屉里拿出那一沓资料。
是日前送来的新警员个人简历,他这几天有点忙,所以还没来得及看,却没想到这一批里就有谢庭云。
陈局翻了翻,心里也有了点数,沉声道:“不急,等你们这批警员到齐了,集体宣誓再说。”
谢庭云点头,忙不迭问道:“那我现在干嘛?”
陈局看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温晴苒,有了点兴趣,问道:“阿序,你还记得温晴苒吗?”
话音刚落,温晴苒便情不自禁攥紧了手,连懒散的背都挺直了几分。
可谢庭云偏过头看她,虽说长得不错,但他记忆里确实没有温晴苒的存在。
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摇头,问道:“没有,这应该是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吧。”
温晴苒的背又塌了下来,连着整个人的气质都潮了,黏糊糊的,没精打采道:“是啊,第一次见。”
说着就往外走。
谢庭云不解她这副模样,便站在原地没动。
然后便见温晴苒没回头,脚步一顿,懒洋洋道:“跟上。”
谢庭云怔了一下,回头看陈局,便见他也点了头,于是就老老实实地跟着温晴苒出了办公室。
原路返回后,温晴苒在自己办公桌对面,搬开那一桌的文件,草草用帕子擦了一下,又随意扯过来一张没人坐的椅子,推到了谢庭云面前。
“你的工位。”
她言简意赅地说完,便又一屁股坐在自己位置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里的文件。
细碎的碎发垂在她有些英气的眉眼,鼻挺唇薄,明明长得很美,就是有一股说不出的颓废感。
谢庭云有些不知所措,坐下后见温晴苒便没了搭理自己的打算,便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子询问道:“队长,我现在该干嘛呀?”
温晴苒睨了他一眼,似笑非笑:“想工作了?”
谢庭云点了点头。
温晴苒弯下腰,将一沓厚厚的资料,又丢回他桌上,另外还从抽屉里拿出一个u盘。
她起身走到谢庭云身后,虚虚揽着他,开了电脑,麻利地用他的身份登上了警察内部。
谢庭云浑身不自在,刚想着往边上移一点。
便听温晴苒清冷的声音在耳边炸开:“你现在还和你那个姐姐有联系吗?”
谢庭云瞳孔一颤。
顿时莫名地看了温晴苒一眼,可她仔细看着屏幕,像是刚才只是随口一提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
他硬邦邦地问道:“你查我?”
温晴苒轻笑一声,恰好也已经弄好,她便起身回到自己座位上,施施然吩咐道:“你不是要工作,那环湖小区的电瓶失窃案就交给你了。”
谢庭云眼睛一瞪。
“你让我去查电瓶车失窃案?”
温晴苒抬眼瞧他:“怎么,看不上小案子?想进刑队?”
谢庭云一塞,慢悠悠地说道:“也不是这个意思,只是…”
温晴苒得了答案,也不管他迟疑什么,低下头也不再管他:“你连偷电瓶的都抓不到,还抓什么人?”
谢庭云一愣。
心里的好胜心也在这一刻起来了,他嘀嘀咕咕地翻开卷宗:“抓就抓,不就是个偷电瓶的小贼,能有什么难的。”
两人之间接下来便只能听见翻页的声音。
没有人说话,好似连空气都悄悄地暂停了。
直到
“没有联系了。”
谢庭云也没有抬头,好似也只是随口一提。
没头没尾,温晴苒翻页的手却是一顿,嘴角几不可闻地翘起了一个弧度。
而这个环湖小区的电瓶失窃案是在几天前发生的,相当离奇。
一晚上,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,偷了小区里十七辆电瓶车的电瓶,哪怕被监控正正好拍到身影,也完全不慌。
骑着自己没有牌照的电瓶车,来来回回地运电瓶。
相当嚣张。
也因为小区外面的监控布置有缺口,小偷出了小区后,绕去巷子里,便失去了踪迹。
有警员去现场勘察过,十七辆电瓶车的车身都没有清晰的指纹。
这件案子便一直堆积下来,一个星期了,也没人再去碰。
谢庭云看完卷宗后,又去看拷下来的监控,果然如卷宗上讲的一样棘手。
除非抓住现行,又或者等着小偷自己犯错,比如在监控里留下清晰的脸,又或者知道他最后的去向。
但很明显这是一个老手,不可能会出现这样低级的失误。
谢庭云想了好半天,还是决定先去现场看看。
温晴苒连头都没抬便能知道他要去干嘛,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:“开我的车去。”
谢庭云接过钥匙,说了声“谢谢”便往外走去。
到了停车场,他对着车辆摁了又摁,却没有一辆车回应他。
他嘶了一声,这瞬间脑子里什么猜测都闪过了。
守停车场的保安凑近了问道:“小伙子,找什么呢?这是警局,可不是随意能玩的地方哦。”
谢庭云真恨自己这张有些稚气的脸,毫无攻击性,还容易被人认成σσψ未成年。
他转身,不好意思道:“不是,我是今天新来的警员,我要开温晴苒队长的车出外勤。”
保安这才理解,遥遥指向另一个方向:“温晴苒队长的车在那边,你在这摁钥匙肯定听不见声响啊。”
谢庭云一愣。
朝保安指的方向看去,一面贴满了宣传海报的栏杆下,停着一辆小巧的电动摩托车。
他又愣了愣,不可思议地走过去,摁下手中的钥匙。
电动车立即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回声!
似乎在说着:来呀,来呀,快来呀。
谢庭云眼皮不自觉颤抖了一下。
这一刻,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保安温和的视线还停留在身后,他完全不敢露出别的什么表情,僵着脸走到电动车旁边,插进钥匙一拧,便骑着走了。
等到了小区,便见这哪怕才发生了十七辆电瓶车电瓶丢失的案子,也不曾警惕起来,保安就四仰八叉地躺着睡觉。
别说是进出的栏杆了,就连小区大门的摄像头都是个摆设。
谢庭云这才知道,为什么小偷会这么猖狂。
他不好多说什么,停好车,便走进去转悠了几圈。
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,顿时也有些失望。
黄昏一到,电话便响了起来。
谢庭云低头一看,是个陌生号码,接通后才知是温晴苒的电话。
“还不回局里?怎么,来局里第一天就要蹲现场啊?”
谢庭云哼了一声,四周又再看了看,确实没什么进展,便低落道:“没呢,我现在就回。”
他垂头丧气地往电动车那走,却看见趁着黄昏没人,一个身形与监控拍到的小偷差不多的口罩男正蹲在电动车边。
谢庭云立即不说话了,果断将温晴苒的电话挂了。
“不说了,我的案子自己送上门了。”
他打开手机摄像头,对准了口罩男。
果真,口罩男没瞧见他,还以为周围没人,当场拿出作案工具就开始拆温晴苒的电动车。
谢庭云将这一画面如实地录了下来,然后转发给了温晴苒。
温晴苒很快发来了一个问号:“谢庭云,你就这么用我的车钓鱼执法啊?”
谢庭云只回了个:“嘿嘿。”
等口罩男揣好温晴苒的电瓶,便想溜之大吉之际,谢庭云当场一声怒吼,震飞了树杈上五只鸟。
“放下你手里的电瓶!”
口罩男魂魄都跟着这一声飞走了,他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,便果断地丢了电瓶,骑上自己的电动车溜了出去。
谁承想,谢庭云早就有所准备,背包扔过去,准准砸中了他的背。
又一声惊悚的尖叫。
这回连隔壁树杈上的五只鸟都飞走了。
等到派出所的同志赶到现场,口罩男已经被摘下了口罩,露出了真容。
温晴苒一看,便乐了:“哟,小飞,怎么刚出狱就旧事重干了?这回好了,和我们一起回派出所过六一吧。”
叫人把小飞押上车后,她这才回头看谢庭云。
便见他被几位好事的居民围着,一脸的无措。
“警察同志,听说贼抓着了?”
“这可太好了,我都连着一周把电瓶带回家了,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。”
温晴苒插了进去,紧盯着这位邻居:“大姐,满小区‘不准将电瓶带上楼’的标语您是一点没瞧见是吗?”
“你知道把电瓶带上楼是有爆炸的风险吗?你不能拿自己和别人的安全当玩笑啊。”
谢庭云愣愣地瞧着,看着在派出所还一副没精打采的温晴苒,一碰上群众之后,就变得正儿八经,还有些不习惯。
“谢庭云是吗?”
忽地,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谢庭云回头看,原是今早坐在外头的那位警员,好像叫徐瑶。
“嗯,对,我是谢庭云。”
徐瑶恍然大悟:“我说今早队长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,原来是你来了啊。”
谢庭云皱了皱眉,不由问道:“我来了又怎么了?我在今天之前并不认识温晴苒队长啊。”
徐瑶一瞪,忙不迭说:“怎么就不认识了?”
“你爸,也就是谢峰前辈,就是温晴苒的师傅啊。”
隐约里,谢庭云好像记得是有这么一个人。
他爸偶尔打电话回来的间隙,总能听见一道女声在叽叽喳喳地喊师傅。
一开始,谢峰总是没好气地与谢庭云吐槽:“这丫头简直没个正形,怎么会把她派给我?她简直是我教育史上的最大败笔!”
谢庭云就乐不可支地笑着。
结果到了后几年,谢峰也不再骂她了,反倒说:“这臭丫头倒有几分我的模样了,阿序,要是有机会,我带她来见你。”
然后就能听见那女声得意地喊道:“阿序呀,等见了面,姐姐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啊…师傅!你打我干什么?”
“少攀亲戚,你还想当我家阿序的姐姐?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!”
谢庭云当时只是羡慕。
羡慕有一个人能和他思念的父亲整日里这么打打闹闹,就好像,他们才是一家人那样。
也未曾想过,有一天,父亲会不见,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“姐姐”会成了他的顶头上司。
思绪渐渐回笼。
谢庭云这才品到今早温晴苒见他时的不对劲。
也许她早就在哪见过他了,只是他还没曾注意到。
“谢庭云,你腿怎么了?”
温晴苒终于在他身边站定,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的膝盖上。
那破了个洞,朦胧夜色,大家都没注意到,但她看见了。
谢庭云莫名有些酸涩。
不知是为何,匆匆敷衍了一句:“不小心摔了。”便希冀地看着她,然后伸出了手。
“温晴苒,你不是说见了我,要给我一个大红包吗?怎么,说话不算数啊?”
温晴苒愣了一下,表情迅速地变了。
可谓是精彩纷呈。
她做出一副肉疼的表情来,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:“给给给,我还以为你忘记了,能逃过大出血。没想到啊,还是被你想起来了。”
谢庭云接过红包,不客气地塞进口袋。
“走吧,回派出所。”
“先去医院比较好吧,阿序。”
“阿序?”
“嗯,阿序。你看你裤子都破了,怎么,刚才和他打了一架?”
“没呢,跑过去太着急,摔了一跤。”
“…阿序,你真热爱工作。”
“我抓到的人,待会让我来审吧?”
“行啊,但你这腿?”
“啰嗦了哦。”
他们并肩离开,一瘸一拐。
温晴苒没有问谢庭云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她,也没有再问之前的那些旧事。
谢庭云也没有再问温晴苒,要是不愿意给红包,为什么还将红包揣在兜里一整天。
好像从他们还没见面开始,就有一种默契经由谢峰之手,悄然地培养起来了。
…
回了警局,谢庭云参与了人生中第一次审案。
温晴苒亲自带着的。
照徐瑶的话讲,温晴苒已经很少审小偷小摸的案子了。
谢庭云应该觉得荣幸,让局里刑警支队的大队长教他怎么审,怎么写报告。
对此,谢庭云一贯是左耳朵进,右耳朵出。
又等了几天,又有个新警员到了,陈局这才将他们叫到了办公室。
那一扇飘扬的红旗正挂在墙壁正上方。
一行人列队站开,目视前方。
陈局给另外那人戴好警号,便站在谢庭云面前,从温晴苒手里接过那串他期待了整整四年的、属于他爸的警号。
然后,坚定地粘在了他的胸前。
“警员,谢庭云。”
“到!”
陈局忍不住红了眼,一下又一下地仔细看着谢庭云。
这一幕,他不知梦见了多少次。
他愧疚,当初没能布置好一切防备,让谢峰在拿到证据的同时,也暴露了自己。
而如今,他愧疚的是,没能劝住谢庭云,让他也进了警队。
父子俩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一模一样的轴。
陈局背过身去,吸了吸鼻子,装作没事人一样:“好了,仪式结束了,你们都出去吧。”
谢庭云乖巧地出去了,还想拽着温晴苒一起。
结果陈局立马说道:“温晴苒留下。”
谢庭云诧异地望向温晴苒,她却一副‘我也不知道’的样子。
他狐疑地离开,还替他们关上了门。
谢庭云一走,温晴苒便收敛住了神情,淡淡问道:“怎么了?”
陈局叹息一口,转身细细叮嘱她:“无论如何,也不能让阿序进刑警队,知道吗?就算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,今后的几年,咱都理应多照顾点阿序。”
温晴苒没说赞同与否,只问道:“可他来这,就是冲着刑警队来的,我又怎么做得了他的主。”
陈局眼睛一瞪,颇有几分阿妈无理取闹的味道来了。
“我不管,反正阿序不能去做危险的事,不然,咱都对不起谢峰!”
温晴苒听了这话,突然地沉默了。
“知道了。”
等出了办公室,便看见谢庭云站在走廊里,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警号。
眼眶红红的,和个兔子一样。
温晴苒莫名想起了某个动漫里的女主角,也是个兔子警官。
蠢萌蠢萌的,正义感爆棚的少女警官。
套在谢庭云这个大男人身上,居然不显得违和。
谢庭云回过神来时,看见的温晴苒,便是这副出神的样子。
时不时自己偷笑一下,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。
“咳咳。”他轻咳了一下,将警号贴回原处,走上前问道:“陈局和你说什么了?是不是在嘱咐你对我好一点?”
他紧紧盯着温晴苒的眼睛,生怕漏掉一点细节。
“我可说了,我早就决定进刑警队了,我不需要你们看在我爸的份上,多照顾我,就把我当做和别人一样的警察就行了。”
温晴苒怎么可能让他看出细节来。
她轻笑一声,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肩膀:“你在想什么?陈局刚刚叫我进去,是因为看了你的案件报告。”
“他说,你写得稀烂,要重写。”
谢庭云眼睛一瞪,嘴也张得巨开。
“什么?重写?我觉得我写得还不错啊?为什么要重写?是不是你在背后弄了什么小手脚?”
他不甘示弱地凑过去,没大没小的揉了揉她的头。
温晴苒笑了声,她反手便将谢庭云的手抓住,温热的掌心温度似乎此刻有些烫得惊人。
“阿序,难道在你心里,我就是这样的人吗?”
谢庭云张了张嘴,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。
连着他的手一起,好像浑身上下都被禁锢住了一般。
走廊尽头忽地出现了一阵脚步声。
稳定的、踏实的。
逐步靠近。
谢庭云下意识偏过头看去。
静谧的走廊尽头很快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。
美丽的面容在这光线下半明半暗。
柳如烟。
谢庭云瞳孔猛地一缩!
与此同时,柳如烟的视线也落在了谢庭云的脸上、身上。
最后,落在了他和温晴苒紧攥着的手上。
一瞬,她的眼神便如海上的风暴一般,突出其来,猛地沉了下去。
重新见到自己爱了十几年的人,该是什么感觉?
谢庭云那一瞬,只觉得脑子瞬间就宕机了,别说是理智了,就是那刻叫他说出自己的名字,他可能都一时间想不起来了。
就是这样的冲击,他压根没法承受,所以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温晴苒的手。
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。
他想从别人那获取到足够多的勇气,去面对这个人。
可柳如烟只是用沉寂的,不悦的眼神一扫。
他便主动地松开了温晴苒的手,这也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,下意识将柳如烟的一切当成最重要的指标。
可他不该如此。
从方家搬出去后,谢庭云便主动地与她断了联系。
一开始,还只是推辞说自己训练忙,想要多学点东西。
后来,柳如烟的电话也少了。
她应该也知道他的态度,所以适时地给出了空间。
过年时,谢庭云会挑她不在的时候回家,柳如烟也会贴心地离开,给他问候的时间。
这样的避嫌,所有人都看出来了。
但迄今为止,没有人知道,谢庭云的避嫌真相是因为什么。
沈彦的离开,没有激起一点水花,他当真将这个秘密烂在了骨子里。
只是谢庭云曾以为,他们今后也许就如这几年一样,再也不见了。
他从不曾想过,会在如今的情况下,与她重逢。
一种又尴尬又古怪的情况。
…
老友重逢,谢庭云还以为柳如烟会说些什么。
却没想到,她第一眼看的、搭话的人,却是一旁沉默的温晴苒。
“温晴苒,初次见面,请多指教。”
两个在彼此世界可以称得上行业顶柳柱的人,此刻握上了手,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锋芒感。
温晴苒好似也知道柳如烟是为何而来,便先一步走上前,给她指引方向。
“来会议室。”
谢庭云刚想跟上去,便见温晴苒不冷不淡地回了头:“你去重写报告,今天下班之前交上来。”
谢庭云立马停了步子,扭头就走。
柳如烟定定看着,莫名说了句:“他倒挺听你的话。”
温晴苒也莫名来了句:“不听我的话,难道听你的?”
柳如烟一噎,倒也不说话了。
会议室里,好几人围坐在桌边,柳如烟站在最前头,将PPT打开,介绍起上头的一个男人。
“这人是我们一直在找的毒枭,代号蝎子。”
“我们接到情报,他逃到了本地,所以我们需要本地警官的帮助,军警一起,让蝎子落网。”
温晴苒翻了几页手中的资料,莫名说道:“一个人,你们也能让他从北京一直跑到云南来?”
陈局心一惊,立刻斥道:“温晴苒,怎么说话呢?”
柳如烟抬了手,倒也坦然:“这事确实是我们自大了一点,人手没准备足,集中抓捕的时候,漏了他一个。”
温晴苒倒也不是刻意为难她,纯粹嘴碎。
见她态度这般好,便也将一些七七八八的情绪压了回去。
正经了几分,朝她伸出手:“那行,合作愉快。”
柳如烟微微点头,也伸出了手。
两人手掌触碰在一起,刚触即离。
“合作愉快。”
谢庭云坐在桌前,用手撑着自己,视线好像落在电脑屏幕上。
但仔细一看,他的瞳孔都是散的,显然在神游天外。
忽地,柳如烟和温晴苒从里头走了出来,他们足足开了三个小时的会,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。
谢庭云立即收回视线,开始工作。
柳如烟缓慢地从里屋门口,走至自己身后,然后轻声说了句:“阿序,我们能聊一会吗?”
谢庭云下意识攥紧了鼠标,却是看向了温晴苒。
温晴苒不耐地扫了一眼:“看我干嘛,你想去就去啊。但是记得下班前交报告。”
谢庭云嗯了一声,便跟着柳如烟离开了。
温晴苒沉默地看着他俩离去。
忽地切了一下:“还真走啊。”
谢庭云跟着柳如烟到了派出所的停车场,两人坐在车内,难得单独共存。
准确来说,是那次火车站分别后,时隔四年的再一次见面。
谢庭云不知道该起个什么头,沉默了好久,才愣愣地问了句:“这几年过得好吗?”
话出口,却是先彼此沉默了一会。
便听柳如烟反问一句:“你呢?过得好吗?”
谢庭云想说,没她这么套话的,自己的事情不讲,就想来问他的。
可最后,他还是老实交代了。
“还行。从警校毕业后,我就主动申请来了云南。在这也有段时间了,是有点不适应,但是在逐渐好转。”
他没什么可瞒着柳如烟的。
两人做不了爱人,但至少还有层姐弟的关系在。
柳如烟当然也知道这一点,于是在听完了他的话之后,也将自己的近况一一道明。
“我没什么好说的,升了档军衔,家里人身体也还好,不需要我操心。”
这一刻,她甚至觉得自己和谢庭云是离异家庭的小孩,两地生活,之前再有感情,四年没见也生分了很多。
只是,她的心里一直有一处地方,紧得发疼。
犹豫再三,她还是开口问了:“你和温晴苒…”
谢庭云一愣,平静地回道:“她是我爸的徒弟,大概是因为这层关系,她一向很照顾我。”
柳如烟直觉告诉她,温晴苒心里可不这么想。
温晴苒看他的眼神,不自觉带着一丝占有欲,都是女人。
这种视线,柳如烟再熟悉不够。
但从谢庭云得到这般回答,她不禁松了口气。
不管温晴苒对他是什么感情,总之谢庭云还没喜欢上她就好。
可柳如烟刚这么想完,抬头便对上了谢庭云好似看透一切的眼神,莫名又有些难堪。
她现在究竟是在干嘛?
是她将谢庭云推出去的,那现在谢庭云想和谁在一起,想做什么,又与她有什么关系?
柳如烟薄唇微动,竟是尝到了自讨苦吃的滋味。
“阿序,当年的事,我很抱歉。”
她深呼吸,还是打算将一切事情都说出来。
现在谢庭云也长大了,若是他还愿意…
“姐!”
可谢庭云却在下一秒打断了她。
他瞳孔是再清晰不过的疏离,语气冷淡:“姐,都过去了。”
一切都过去了。
他和柳如烟,也早就是过去式了。
一句都过去了。
却叫柳如烟当场愣在了原地。
她不敢去想这背后的意义是什么,只是暗自压下那一抹慌张,沉声说道:“我只是想把当年的误会都解开。”
谢庭云沉默了片刻,才说:“行,你讲,我听着就行。”
柳如烟被这样疏远的距离刺激得不清,情不自禁靠近了些许,却又在下一瞬看见谢庭云往边上凑了凑。
瞬间,心脏猛地疼痛起来。
连同嗓子里要说的话,都有些难以言表。
“你说啊。”谢庭云却不在意,反而直白地催促道:“说完我还要回去写东西,你也听见了,要是没写完我今天恐怕都不能准时下班了。”
柳如烟如何不知这只是他的推辞?
想了又想,她才慎重地说道:“其实我早就在你告白之前,便知晓你的心意了。”
这一句出口,震得谢庭云当场便大脑一片空白了。
“什么?”他不可思议地扭头望她。
柳如烟却是点点头,继续说道:“大概在你十六岁左右,你看我的眼神便格外不同寻常。”
“我作为你视线的中心,如何不知道你喜欢上了我。但是谢庭云,那个时候我都已经二十三四了,如何要对你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动心?”
“我觉得自己很禽兽,因为我居然也在享受你那样炙热的眼神。但我知道,你只是分不清依赖和喜欢,错把对我的孺慕之情想成了爱情。”
谢庭云并不争辩。
他只是有些无奈,无奈柳如烟居然会觉得他分不清什么是孺慕,什么是爱。
“我躲了你两年,可你的眼神越发炙热,我便知道,你大约是要告白了。可我大了你整整七八岁,我在念大学时,你甚至还只是个小学生。”
柳如烟难堪地闭上了眼。
她如今三十有余,就算模样照旧美丽,可眼角却不知何时有了细纹。
“阿序,我只能推开你,懂吗?”
她扭过头对上谢庭云的眼,眼里是挣扎过后的绝望。
充斥在其中的感情,居然,不比当时的他要少。
谢庭云被烫了一下,不自觉攥紧了手,掌心出了点冷汗,黏黏的。
“所以你找了男朋友,要和他结婚,只是为了推开我?”
他眨了眨眼,有些苦涩,更多的是无法理解。
“是。一方面是觉得,只要我结了婚,我们还能继续当亲人,一辈子这样也没什么不好。另一方面也是时候到了,我该成家立业了。”
柳如烟紧皱着眉,眼神不知飘向了何方。
“我真打算和沈彦走到最后的,只是我没想到…”
谢庭云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,语气也低落了些许:“只是你没想到沈彦是那样一个男人。”
他说完,便深呼吸,将沉闷的情绪一扫而光。
“我听完了,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这回轮到柳如烟愣着了。
她呆呆地说道:“还有什么想说的?”
谢庭云点头,相当直白地说道:“我理解你想推开我的心情,毕竟我和你之间的年龄差在当时看来,确实大了点。”
“但是,柳如烟,我不觉得你这样做是对的。你完全可以把你的顾虑告诉我,在不在一起,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,你压根没必要牵扯进第三个人。”
他非常理智地分析着这件事,好似当初在其中挣扎反复的人不是他一样。
柳如烟这一刻才依稀地意识到。
也许,没从当年那件事里走出来的人,一直都只有她。
谢庭云真心觉得,过去的事就叫他过去好了,没必要再一直念念不忘了。
沈彦是欺负了他,也叫他受了很多委屈。
可他已经不想计较了,毕竟他现在和沈彦都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,又何必为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,又跑去北京找他。
至于柳如烟,他也很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姐姐弟弟的身份。
若是她愿意,他今后也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,照样回家拜年,甚至可以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。
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了。
因为一切都过去了。
离他十八岁那年,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。
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一直追着柳如烟身后跑的小屁孩了。
他的生活,有比柳如烟更重要的事情出现了。
“姐姐,既然我们都已经默认这件事的发生了,何不就一直这样下去?我原谅当初你做的所有事情,翻篇了,我们不要再计较了。”
谢庭云真心实意地劝道。
可柳如烟却像是被人摁进海水中,海水没过她的头颅,叫她又窒息又绝望。
胸口涨得生疼,不知咽下了多少悔意。
“阿序,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?”
柳如烟不敢看他,低着头呢喃道。
谢庭云也没看她,只自嘲一笑:“怎么,现在不觉得年龄差是问题了?”
柳如烟被刺得哑口无言。
谢庭云却已经不想再和她聊这些了,当下开了车门便要离去。
却被柳如烟紧紧攥住手腕,动弹不得。
“我当年是喜欢你的。”她沉默了片刻,只说出这么一句话出来。
谢庭云却早就感觉不到心动的感觉了,哪怕这句等了这么多年的话,终于落在他的耳旁了。
“太晚了。”
他轻轻说道。
声音飘在狭小的车厢里,叫人捉不到摸不着。
…
从柳如烟的车上下来后,谢庭云好似终于脱下了心中一层厚厚的棉衣。
被裹得紧紧的心脏,终于能自由地呼吸了。
他脚步甚至有些雀跃,可走到自己办公桌前,却看见温晴苒低着头,正一笔笔地帮自己改报告。
她靠着椅背,像是没骨头似地,没什么坐相。
左手微撑着下巴,看上去乏困至极,却还是一笔一划地亲自落笔。
谢庭云情不自禁抿唇一笑。
悄悄走到温晴苒身后,视线落在她笔尖,顿时,笑容微僵。
他以为的改报告,居然是她的乱写乱画!
上头赫然一只小猪,一个箭头打过来,分明写着“谢庭云”两字!
“温晴苒!”
谢庭云咬牙喊道,眼前这人被吓了一跳,顿时朝后倒去。
好不容易坐稳,回头见是他,便整个人松懈了下来,懒散问道:“怎么了?”
谢庭云倒是气得不轻,指着猪,气势汹汹地问道:“你这画的什么?”
温晴苒嘴角扬起一抹不明显的笑容,答非所问:“我拿你草稿纸画的,没动你的正文。”
谢庭云冷笑一声:“草稿纸就能画这种东西吗?”
温晴苒晃了晃椅子,心情突然低落了点。
“那怎么了,你都跟人出去聊半小时了,我还不能画你肖像?”
谢庭云在一旁坐下,狠狠将椅子拉近。
两人顿时眼对着眼,近在咫尺。
温晴苒下意识屏住了呼吸,便见谢庭云冷酷一笑,抄起旁边的水性笔,便在手上落笔。
画了一个巨大的猪。
“我叫你画我!我就出去和姐姐聊天,你也不知道在吃什么飞醋。”
听见姐姐二字,温晴苒心中大石终于落了地。
甚至有了心情招惹他:“你知道在别人身上写下自己的专属标记,意味着什么吗?”
谢庭云一愣。
连笔尖都有些微颤。
“什么?”
温晴苒逐步地越靠越近,直到鼻尖微触。
“意味着,我是你的了。”
谢庭云眨了眨眼。
睫毛扫过温晴苒的眼皮,就是这般近的距离,他一时没反应过来,居然就这样呆愣愣地看了好几秒钟。
直到他忽地反应过来。
“温晴苒!你的专属标记才是猪!!”
…
大概是真的说开了吧。
之后谢庭云在派出所遇见柳如烟的时候,心态都几乎没怎么发生过变化了。
只是温晴苒这人,实在没个正形。
他好几次锤温晴苒时,都被柳如烟不慎看了个正着。
他从前在柳如烟面前都是顶乖巧的那种,现在这般暴力的模样,估计也叫柳如烟有些幻灭。
再说回小飞的案件,也就是十七件电瓶失窃案,不,算上温晴苒的那一桩,现在该交十八件电瓶失窃案了。
谢庭云一直想顺藤摸瓜找到小飞的上级。
他是怎么卖出去的,卖给谁了,他都不肯交代。
又因为是‘三进宫’,他好像也有点摆烂,一副要抓就抓,要判就判的态度,怎么也不肯松嘴。
徐瑶有提过建议:“赃物的走向本就不好查,找不到店家也就算了,直接把他提审至法院得了。”
可小飞‘三进宫’犯事,也不过十六岁,还是个未成年。
谢庭云总想着问清楚点,好过他再出狱时,犯下第四次盗窃。
温晴苒对此倒是没意见。
她最近都和柳如烟混在一起,好像在抓什么人。
整日里板着张脸,除了逗他之外,基本上看不见什么笑容。
谢庭云没法帮忙,只能将手里的活做完,争取不给她添麻烦。
有一日,一位大姐紧拽着一位老人,急匆匆地便来了派出所。
正好是谢庭云值班,便主动带他们去了调解室,坐下后才看见那位阿妈在他第一次来警局时,曾有过一面之缘。
听徐瑶讲,这位阿妈很喜欢来派出所带着。
谢庭云还有些疑惑,怎么他来了之后,阿妈就不喜欢来了呢?
这下倒好了,直接进调解室了。
谢庭云坐下,还没喘口气,那大姐便哇啦地吐起了苦水:“警察同志啊,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。这老太婆已经接连着往我家店子外面泼脏水了,搞得我是生意也没法做,名声也被她搞坏了。”
“再这样下去,我可要关门歇业了都。”
谢庭云一惊。
他也没想到阿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,强行压下疑惑,先平复大姐的心情:“您先别急,我帮您问问。”
继而面对上了阿妈,耐心问道:“阿妈,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呢?”
阿妈那天对他态度挺好的,可今日,却怎么问也不说话。
甚至偶尔对上眼神时,还能看见他眼底的埋怨。
谢庭云确定自己没得罪过阿妈,甚至他们之间也只有那一次的见面,怎么就不知不觉被记恨上了呢?
他百思不得其解,叫来徐瑶,本想让她带着阿妈去隔壁劝导。
没成想徐瑶见了阿妈,先是一愣,紧接着竟是过来看他:“你没事吧?”
谢庭云更加一头雾水了。
他指着阿妈,无奈说道:“我叫你带她走,你问我有事吗干什么?难道我还会给一个阿妈欺负了不成?”
徐瑶抿了抿唇,尴尬说道:“我就那么一说,听听就好。”
但谢庭云直觉有事,直接追问道:“讲清楚,别云里雾里的。”
徐瑶这才叹了口气,坦白道:“你可知阿妈的孙子是谁?”
谢庭云问道:“是谁?”
徐瑶紧盯着他的眼,答道:“小飞。”
这倒是令人称奇的故事走向。
经过徐瑶的坦白,谢庭云这才知道前因后果。
阿妈的女儿未婚先孕,生下小飞便难产死了。
她只能凭着点国家补助金,养大小飞,供他上学。
可一个老年人想要赚钱,还能有什么办法,不外乎捡点垃圾,替人做手工活之类的。
小飞没人管教,又被学校里的人看不起,早早地就辍学和一群流子混在一起去了。
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,赚的钱不多,也都拿去抽烟吸没了。
后来被抓了几次,索性连家都不回了。
阿妈想小飞,便只能揣着篮子整日待在派出所里,这是她唯一想到的,小飞能出现的地方。
派出所的人不敢与她讲,小飞坐牢去了,便只能都瞒着,直到小飞出狱,犯下案子,被谢庭云抓了,又给关了起来。
那时阿妈就在大厅坐着。
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小飞被押进去,四处问,才知道了前因后果。
她怨谢庭云,不如说是怨自己,没能给小飞一个好的生活环境,叫他三番五次做了坏事,还不知悔改。
谢庭云在走廊站着,面前是一脸严肃的徐瑶。
他不知心中该是什么滋味,只是确实不好受。
回头从门缝往里看,便能看见大姐气焰颇高地对着阿妈骂,阿妈沉默地坐在原地,双手紧攥着衣服下摆。
再看不下去,谢庭云冷了脸,推开门便冷声说道:“行了,这里是警局,不是菜市场。你要再辱骂他人,我连你一起管!”
大姐所有话顷刻间堵在喉咙里,出不来了。
良久,她愤懑地啐了一声:“今天是警察同志为你说话,不然我非得骂死你不可。”
阿妈还是没说话,闷头承受一切。
谢庭云叹了口气,回头和徐瑶说了一声:“你去安抚那大姐,我还有些话想和阿妈说。”
徐瑶应声,进去将大姐拽去了另一间调解室。
谢庭云犹豫了片刻,便沉默地走了进去。
一开始,两人都没有说话。
直到谢庭云提起小飞:“阿妈,你还没和我说过小飞呢。”
“他是怎样一个人?”
阿妈愣了一瞬,眼里都冒出了些许的光来。
“小飞,小飞是个…”
她刚想说,却又介怀着谢庭云,将后面的话又给咽了回去。
谢庭云叹了口气,安抚地说道:“小飞做错了事,就应该受到教训。但现在不妙的是,他拒绝配合,我们不知道前因后果,又怎么帮他?”
“他现在已经满了十四岁了,又是再次偷盗,这次涉事金额还比较巨大,说不定会被判得很重。”
阿妈一听这话急了。
忙不迭地攥住他的手:“小飞他为什么不愿意坦白?”
她眼睛一转,像是猜到了什么:“一定是他老板逼他的!小飞不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,他不是…”
谢庭云皱眉,细致问道:“什么老板?”
阿妈笃定回道:“我去问了,小飞上次出狱后,就去修车行找了个事做。他是真心想要变好的,是我生病了,要用钱,他才铤而走险。”
谢庭云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“修车行”,一瞬,一些想不清的环节便突然地清晰了。
要说哪,还能比修车行更好出货呢?
正想着,阿妈又说道:“我蹲了好几天,这家修车店肯定不简单。我见了好多个小伙子骑着电瓶车给他们送货,神神秘秘的,说不定就是个销赃的窝!”
谢庭云吃了一惊,随后说道:“所以这就是你往人家店泼脏水的原因?”
阿妈叹了口气:“我毕竟都是猜测,也不敢报警。”
“你不敢报警,就敢耽误人做生意?”
谢庭云也不知道这老太太心里是怎么想的,只得叹了又叹。
“这事我知道了,我会去查的。至于小飞的事,我还得麻烦您抽个空去劝一劝,他不肯交代,对减刑没有好处。”
阿妈一愣,整个人都弯了下来。
再说不出话来了。
离开调解室后,谢庭云把这事和徐瑶讲了,后续的调解也算某种程度的稳住车行。
老板娘在这里,那就说明车行现在是无主的状态,正好去摸清底细。
只是,谢庭云没想到的是,忙到脚不沾地的温晴苒会突然出现,然后说一起去。
莫名其妙的,两人临时凑了个组,出发去了修车行。
下车后,温晴苒熟练地给临时工递烟,看似吐槽实则八卦:“这几天生意好啊,我路过好几次都没找着空位插进来。”
临时工看着不大,很容易就全盘托出了,叼着根烟说道:“是啊,这几天是有点忙,全在给人装零件。”
“什么零件?需求量这么大?”
温晴苒追问道。
临时工下巴往角落一抬:“喏,电动车电瓶呗。”
谢庭云和温晴苒对视一眼,心里都有了数。
临时工也睨眼瞧她,多长了个心眼:“你面生啊,不是在咱家买的电动车吧。”
温晴苒嘿嘿一笑,又递了根烟过去:“是咯,这不是别家说这里水平好,我就过来看看嘛。我这刹车怎么修都不太好使,给我修烦了都。”
临时工捏了捏刹车,一挠脑袋:“我给你喊老板出来吧,兴许是要换个刹车片。”
可没想到,老板刚从里屋走出来,看见温晴苒的那一瞬,想都不想,扭头就跑!
温晴苒也没藏着,几步追上去,便把人往地上一压!
“跑?你想跑到哪去?”
她从身后掏出手铐,啪得一下就拷死了老板。
谢庭云还没反应过来,一切就结束了。
他讪讪一笑:“怎么人就拷上了?这不是还没找着证据嘛。”
温晴苒头也没回,冷哼一声。
“不需要证据了,他我认识。曾经因为偷电瓶进去过不知道多少回,是这片有名的贼。我还以为你改邪归正了,这么些年没见着你。原来是自己当老大了啊。”
老板瘫在地上,脸贴着地,一言不发。
等到了警局,温晴苒一上,用不了几下吓唬,老板这样油条的贼就全给交代了。
是他蛊惑的小飞,那些偷来的电瓶最后也都在他这里二次卖了出去。
小飞之所以不肯说,是因为他好几个月的工钱还在他那,他怕说了,老板坐了牢,这钱就拿不回来了。
听见最后的原因居然是这个,谢庭云简直无语至极。
愤愤地转身离开了审讯室,走到自己桌前,坐下往前一拉,椅子便往前缩去。
可紧接着,椅子又被人往后一拉。
谢庭云躲闪不及,直接撞上了身后那人。
温晴苒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。
谢庭云瞳孔一缩,立马用力往前一蹬。
倒是推开了她,却也不慎撞到了腿,一阵猛烈的疼痛钻心刺骨而来。
疼的人明明是他,温晴苒反而急了。
连忙在他面前蹲下来,用力揉着他的小腿,不住教训道:“你躲什么啊?撞到腿了,好玩了吧。”
疼痛逐渐地过去,谢庭云自上而下地看着她,两人身份都瞬时调转了过来。
他愣愣地望着温晴苒,她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已然过了线。
又或许,她早就察觉到了,但是懒得管。
她反正都是这样一个随心所欲的人,想做就做了,也不管这样会对别人心境造成什么滔天影响。
谢庭云不知想到了什么,突然急了,一把拍下她的手。
“你对每个下属都这样做吗?”
声音大声又具体,几乎点名点姓了。
解决好事情的徐瑶恰好从这过,她真的很想无视这对办公室调情的人,但奈何她的办公桌就在隔壁,她真的没办法。
而谢庭云的这声,也像是一道雷,狠狠地劈在了她的头上。
徐瑶当即立正,敬礼。
“报告!她不这么对我!”
刷的一下。
谢庭云的脸瞬间就红了。
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徐瑶,又盯着温晴苒,一跺脚,站起身推开她就跑了。
温晴苒一脸无辜地站起来。
徐瑶尴尬地挠挠头:“队长,我觉得你还是追上去,会比较好一点吧。”
温晴苒猛地点头,立即追了过去。
而另一边,从派出所下班回家的谢庭云,经过一条长长的桥。
此时天都黑了,他一边过桥,一边忍不住骂道:“臭温晴苒,臭温晴苒。”
越骂越气,甚至恨不得仰天长骂一声:“臭温晴苒!”
“我每天都有洗澡的好吗?哪臭了?”
温晴苒的声音无知无觉地出现在身后。
谢庭云吓了一大跳,手里的背包都瞬间往下掉去。
幸亏温晴苒眼睛快,唰的一下就抱住了,然后无比自然地背到自己肩上。
“谢庭云,你还没说呢,我怎么就臭了?”
谢庭云尴尬地别过头去,往前走着。
他怎么知道温晴苒臭不臭,他就是随口一说。
谁知道温晴苒就在身后站着,悄猫猫把一切都给听走了,还不说话。
温晴苒不依不饶,非得在身后追着问:“你说不说?不说的话,我就跟着你到你家去!”
谢庭云忍无可忍,回头看她,心里火气被瞬间点燃。
“来啊!难道我还怕你吗?”
话音刚落,便是一场持久的死寂。
谢庭云脑子全是浆糊,从头到脚凉了个遍。
他刚刚到底在说些什么?
什么叫‘难道我还怕你吗’?
谢庭云僵着脸,趁着桥上的月色,他很轻易地便看清了眼前人的神色变化。
从惊讶到佩服,再到调侃,几乎在片刻之间流转了过来。
温晴苒凑得很近,几乎能看清谢庭云眼角的那颗小痣。
“谢庭云,这可是你主动要求的。”
谢庭云眼睛一瞪,那颗小痣仿佛也跟着变大了。
“我哪有…”
“嘘。”
温晴苒紧盯着他,分明只一个简单的动作,谢庭云便再也动弹不得。
“既然你诚心邀请了,那我怎么好意思不答应呢?”
她终于站直了腰,那股气势也随之而去。
谢庭云刚松了一口气,便听温晴苒理直气壮地说道:“带路吧,去你家。”
不怎么明亮的小路上,谢庭云在前,温晴苒在后。
分明隔了一段距离,他却莫名觉得温晴苒的气息不断地从后面往前侵袭而来。
他的心跳声在这样安静的夜里,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。
他只得捂住自己的胸膛,生怕被温晴苒听了去。
终于,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。
谢庭云站定,回头看她,硬着脖子说道:“我家到了,你要上去吗?”
温晴苒却轻嗤一声,绕过他就往楼上走。
谢庭云心猛地一跳,追上去,便开始输出:“你知道我家在哪吗?你就上去。”
温晴苒抬脚一层层地上去,随口说道:“我怎么不知道了,你今早不是说了,你家楼道的感应灯坏了。”
谢庭云脚步一顿。
心中那点慌张和不安,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。
他愣愣地望着温晴苒的背影,不知该说什么。
他只是随口在办公室抱怨了一句,没想到会被人记住。
温晴苒果真在他的楼层停了下来,脑袋一歪:“开门吧,我拿下工具。”
谢庭云哦了一声,便迅速上前给她开了门。
温晴苒进去后,连一眼都没多看,眼神老老实实的,拿了工具箱便一个人跑到外面去了。
谢庭云想跟着出来,也被她轰了进去。
“你出来干什么?笨手笨脚影响我发挥。”
谢庭云“愤恨”地啧舌,然后用力地踏步,踏了回去,然后又蹑手蹑脚地从门口冒出了个头来。
他便看见温晴苒背对着自己,踩在凳子上,叼着手电筒,一点点地查看着感应灯。
身后是家里传出来的暖色灯光,眼前是外面漆黑的一片。
两种界限分明的存在,却在这一刻被一条莫名的线给纠缠在了一起。
谢庭云眼都没眨地望着她,脑中忽地便想起了谢峰曾经说过的话。
“我这徒弟啊,和我是越来越像了,深得我的传授!”
他忽地就笑了。
心中某些缺失的角落,在这一刻被填满了。
他甚至忍不住去想,若是他爸还在世,应该也是这样,站在上面为他修感应灯吧。
他有多久没曾感觉到这样被关怀的滋味了?
都快要记不清了。
谢庭云本身就是一个缺爱的人,爸妈相继离开,他的心里全是洞。
柳如烟曾经用爱填满了一部分,然后又收回了她的爱。
现在,温晴苒又要用她的爱来填满这些洞。
那她有一天会收回这一切吗?
谢庭云的笑容渐渐地淡了。
他不知道。
温晴苒麻利地修好感应灯,把电闸拉上去,用力地拍了下手掌。
见灯亮起,才施施然地下了凳子。
转身一看,便被一个脑袋给狠狠吓了一跳。
“谢庭云,我不是都叫你进去待着了,干嘛在这吓我?要是我从凳子上摔下来了,你来负责吗?”
按照惯例,她犯贱了,谢庭云必定是要怼一下的。
可他现在被怼了,一句话不说,就是哦了一下,便转身回了家中。
很不对劲,非常不对劲。
温晴苒收好东西,便追着进了他家里。
此时灯光大亮,她哪怕是刻意不看,谢庭云的家也钻进她的眼中。
客厅沙发上摆满了玩偶,地毯还是可爱的小熊。
挂在玄关处的平安福,上面绣的不是金银珠宝,而是憨态可掬的猫咪。
随处可见,谢庭云的生活气息,就像最温柔的手,抚过她的脸。
温晴苒毫无征兆地脸红了。
尤其是当谢庭云还一脸单纯地望着自己。
谢庭云完全不能理解她的脑子在想些什么。
前些天局里上下,还一起去宾馆扫黄,温晴苒一个人冲在最前面,面对男男女女纠缠在一起,显得十分淡定。
如今只是踏进他家门,整个人就和新年的红鸡蛋一样。
从里到外红了个遍。
温晴苒放下工具箱,便磕磕绊绊地说道:“修好了,那我就先走了。”
谢庭云这回倒是坦然了,甚至还能开口挽留:“等会呗,来都来了,吃点东西再走,省得你到时候说我小气。”
温晴苒扭捏了一阵,便开心地留下了。
谢庭云走向了厨房,打开冰箱,拿了两个蛋出来:“时间原因啊,我就不给你整多好的晚餐了,煮碗面,你不介意吧。”
温晴苒脑袋摇得飞起。
谢庭云笑了笑,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,就是想笑。
莫名其妙。
面煮好后,他一碗,温晴苒一碗,摆在一处,两双筷子同个方向,莫名温馨。
谢庭云刚想开动,便被温晴苒打了下手。
“别动,让我拍张照先!”
“嘶!”谢庭云刚想发作,便看见温晴苒罕见地认真,摆弄着手里的手机,找无数角度就为了拍一张好照片。
即使再有天大的气,这一刻都散了。
他甚至有股奇异的甜蜜感。
可惜,这个甜蜜感迅速终止了,因为温晴苒下一刻,便对准他的脸,咔嚓一声拍下了他毫无防备的模样。
谢庭云的脸也紧跟着红了,张牙舞爪地要去打她。
可惜还没挥到她面前,就先被她抓住了。
下一瞬,便听见温晴苒轻笑一下:“抓住了。”
谢庭云脑子还空白着,便被她扯到身边。
手机摄像头正对着他俩,还有桌上的两碗面条。
“茄子!”温晴苒一喊,谢庭云便条件反射似地扬起了笑容。
镜头便定格在了他们同时微笑的这个画面里。
温晴苒很快便松了手,低头摆弄着什么。
谢庭云还有些恍惚,凑过去问道:“你在干什么?”便看见温晴苒正将照片设置为手机桌面壁纸。
他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。
温晴苒倒是自在,明目张胆地将手机屏幕在他面前晃了晃:“我的拍照技术还行吧。”
拜托,这难道是什么拍照技术的事吗?
谢庭云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,他不懂,但是不代表他没见人谈过。
至少,至少也得确认关系了之后,才能把彼此合照设为壁纸吧。
谢庭云纠结地皱了皱眉,小声问道:“温晴苒,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和我说?”
温晴苒头也没抬,沉浸在自己拍下的照片里。
“没啊,难道我帮你修灯泡,还要我道谢吗?”
谢庭云一哽。
愤恨地将她一推:“还看什么照片?快吃!吃完走人。”
温晴苒一头雾水,也只好收起手机,拿起筷子扒拉了没几口,便被谢庭云说着:“你一定吃饱了吧,那就快走吧。”赶出了家门。
她还想说些什么,都来不及开口。
楼道间,只有她刚修好的声控灯还在坚持发光。
温晴苒啧了一声,扭头走了,越走越奇怪,于是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徐瑶,说了刚才的事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。
响起徐瑶震耳欲聋的愤懑声:“老天不公啊!”
“这样直女人都有人喜欢!凭什么我要单着!”
温晴苒瞳孔一缩。
嗓子眼里都自觉冒出了痒意,越来越深,钻进心窝的那种。
她迟疑地问道:“什么叫做有人喜欢我?”
她自说自话,甚至声音都越来越激动:“你的意思是,谢庭云喜欢我?”
到最后,甚至于都破音了。
徐瑶又沉默了。
她的叹息声顺着电话爬过来,像是恶鬼索命:“温晴苒,你这是…在炫耀吗?”
温晴苒不明白,她的心跳越来越大声,像是要跳出胸膛了一样。
“如果谢庭云不喜欢你,他一个男人,凭什么要邀请你去他家?”
温晴苒脑细胞迅速转动:“因为我是他上级,而且我是他爸的徒弟。”
徐瑶冷哼一声:“你是他爸的师傅,他都不可能让你进他家的好吗?深更半夜,孤男寡女,共处一室!他要是不喜欢你,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!”
响彻整个漆黑深夜的声音,就像是将黑幕直接划开了一道口子。
光亮,照进来了。
不是白炽灯,也不是声控灯,而是她世界里,最为明亮的那个太阳。
啪嗒。
温晴苒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,将徐瑶的抱怨声关在了世界之外。
这一刻,她什么都没想,转身就朝谢庭云家跑去。
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。
告诉他!告诉他!
而另一边的谢庭云,气呼呼地洗漱完毕,正准备上床睡觉。
翻来覆去,脑子里稀奇古怪的念头都有,反正就是睡不着。
他索性坐起来,正准备玩会手机,门却被人急促地敲响了,一声声,彰显着来人的着急。
“来了!别敲了!”
他喊了几声,敲门声这才停了下去。
走到门前,透过猫眼看出去,却是才走不久的温晴苒又转折回来了。
谢庭云一看见她,心里就来气。
将大门猛地一拉:“干嘛!”
却正好对上温晴苒着急的眼神,她手举着,竟像是要再敲一回。
两人怔愣了半秒,温晴苒便再也忍不住,直接扑进他怀中。
谢庭云脑子一片空白。
一瞬,也忘了拒绝,就这么让她抱着。
忽地,楼下传来了脚步声,谢庭云这才如梦初醒,下意识将她抱着牵进屋里。
大门啪得一声,合上了。
整间屋子,都只听得见他们彼此的呼吸声,互相缠绕着,纠缠着,不分你我。
谢庭云刚才在卧室,因此客厅并没开灯。
此刻只有卧室还漏出一点光线来,其余地方都是暗的。
悄无声息的情愫就在暗处生长,一点点蔓延开来。
许久,温晴苒轻柔的声音才开了头:“你刚才,是不是生我气了?”
此情此景,谢庭云哪还记得刚才生了什么气,于是便敷衍道:“不记得了。”
温晴苒低低地笑了,震得他耳垂发麻。
“你刚才不是问我,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你说吗?”
谢庭云猛地揪住了她的衣角,连呼吸都暂停了下来。
“什么,什么话?”
温晴苒便又靠近了几分,整个呼吸都打在他的脖颈间,痒痒的。
“我想说。”
谢庭云屏住呼吸,眼前猛然炸开一片星光。
“要不要和我在一起?”
要不要和温晴苒在一起?
谢庭云一开始没说话,既没拒绝也没同意。
他只是回想了这些天的相处过程。
从最开始的上下级,知道她是爸爸的徒弟,对她有了一丝注意。
再到真实地加入进她的生活,见证她耐着性子破案的模样,训练场上认真训练的模样。
再到一起出任务,无论何时,都将他挡在身后,生怕他出半点意外。
温晴苒就像是空气清新剂,起初喷的时候,只觉得很香,于是便想多喷喷,享受个痛快。
却在接二连三的日子里,将整个生活都沁入了她的味道。
时至今日,他的家里已经满是她的味道了。
谢庭云当然知道自己打了个多荒诞的比喻,只是他实在是想不出如何妥贴地形容眼前这个女人。
所以,她现在问出口了。
要不要和她在一起?
这个答案,还需要问吗?
谢庭云眼前浮出了点泪光,猛地将她拥进怀中。
“要!”
他坚定地回道。
这辈子,真正属于他的东西,真的太少,太少了。
至少这个由他爸找到的女朋友,他是真心想要拥有一辈子。
半小时后。
谢庭云和温晴苒黏糊在沙发上,正想着怎么发官宣文案。
他倒是无所谓,甚至觉得发这个没啥必要,反正明天到了派出所,逛一圈之后,该知道的都会知道。
他就不信,温晴苒这丫头不会把这事宣扬得连路过的狗,都要听上好几遍。
温晴苒刚上岗,心里有点不安,他也理解。
但她现在还赖着不走,就为了全网翻官宣文案,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?
谢庭云甚至都怀疑,这是她为了能名正言顺留下来,耍的心眼。
毕竟再晚一点,地铁就要停运了。
但温晴苒死活不说,他也没辙。
照片倒是提前都选好了,就是刚才拍的合照。
温晴苒在历经了半小时的思考后,终于选了条娇柔造作的文案,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谢庭云:“你会发的,对吧?”
谢庭云叹了口气。
也不知道他选择和温晴苒谈恋爱这事,是不是思考得稍微有点浅了。
“发了发了。”
他摆出手机,当着她的面发了出去。
温晴苒这下才心满意足,又拖了片刻,再不走真赶不上地铁时,才依依不舍地走了。
乍一眼客厅安静下来了,谢庭云甚至有些不习惯,好似温晴苒的声音还在耳边盘旋。
忽地,手机响了起来。
谢庭云嘴角不自觉扬起了笑容,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,便是忍不住笑着说道:“你才刚走,这么快就想我了?”
可电话那头却是一阵沉默。
谢庭云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会,拿下手机一看,那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。
只见屏幕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。
“姐姐”。
这是他真心放弃柳如烟之后,改的备注。
后来懒得换,就这么一直延续下来了。
此时柳如烟沉默着,倒更显得上面的“姐姐”二字刺眼了。
谢庭云攥紧了手机,口中莫名干涩。
“打我电话,有事吗?姐姐。”
他等了片刻,才终于等到柳如烟的出声,却是一股重重的鼻音。
柳如烟生病了。
“阿序,告诉我,你没有和别人在一起,对吗?”
这句话唤回了谢庭云的神智,他摁下内心的担忧,沉沉回道:“不,是真的。”
“姐姐,我恋爱了。”
很难说清楚,柳如烟现在该是个什么心情。
她只是觉得自己晚了一步而已。
晚一步发现沈彦的为人,晚一步到达云南。
晚一步找到他,晚一步对他说出自己的心意。
她永永远远都晚了一步。
柳如烟此刻头昏脑涨,却又痛得神智清醒。
她才出完任务回来,刷谢庭云的朋友圈,已成了她这些年唯一的娱乐活动。
通过那些简单的文案,和一些照片,她恍惚间能感知到,谢庭云还在自己身边,始终没有走远。
可今天的这个朋友圈,突如其来的,没有任何预警。
谢庭云和温晴苒贴在一起,两人挨得很近,彼此之间充斥着明显的爱意。
而谢庭云还发着肉麻的话:“这是要和我携手一生的人。”
柳如烟甚至想笑。
携手一生?
二十来岁的人,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?
他们懂什么叫做携手一生吗?他们敢保证未来的伴侣始终就是此刻身边的这位吗?
有人敢保证吗?
柳如烟瘫倒在沙发上,手臂挡着眼睛。
也挡住了射向她的光,一切都昏昏暗暗的,好像再不能重新开始了。
可她怎么会甘心?
陪谢庭云长大的人是她,能陪他到老的人也该是她才对。
怎么会被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人,给横刀夺爱了?
越来越浓的不甘,推着她给谢庭云打去了电话。
电话接通的那瞬间,她便知道自己真的输了。
谢庭云爱上别人了。
她真的,永永远远地失去谢庭云了。
“姐姐,还有事吗?”
谢庭云的声音又变回了那个疏远的声线,与刚才以为她是温晴苒的声线,完全不同。
柳如烟终于也尝到了被区别对待的滋味。
真的好痛。
她眨了眨眼,眼眶微涩:“没了。”
“那我挂了?”
谢庭云迫不及待地问道,仿佛与她牵扯上,已是什么很困难的课题。
柳如烟嗯了一声,便听见了滴滴滴的挂断声。
这间屋子再度回归了宁静。
宁静到再没有一点人气存在。
柳如烟就这样直直地躺到了天亮,满心死寂。
…
确定关系的第二日,果然,整个派出所上下都知道了这回事。
主要是温晴苒的行为实在是太过打眼。
原先还有所顾忌,现在则是无所顾忌。
见谁都说:“是嘛,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了?”
简直丧心病狂。
徐瑶忍无可忍,放出狠话:“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秀恩爱,我就申请调开座位!”
谢庭云臊得几乎欲死,再也忍不住,狠狠锤了温晴苒一拳:“你再犯傻,咱们的恋爱就要遭到全派出所的反对了!”
温晴苒这才心满意足地恢复原样。
可他们位置就在对面,一天下来,不可避免的,还是让徐瑶吃了一肚子的狗粮。
只是临近下班时间,本来说好出去约会的,温晴苒却突然接到了柳如烟的电话:“蝎子的行踪有下落了,来码头这。”
温晴苒为之一震。
他们追踪蝎子也有一个多月了,终于有踪迹了,简直是意外之喜。
她抱歉地看向谢庭云:“阿序,对不起,我得去出个任务,今晚不能陪你了。”
谢庭云能理解,笑着说道:“去吧,没事,下次再约嘛。”
温晴苒点点头,迅速地出了任务。
可接下来的所有时间,谢庭云人在派出所,可心思却早就不知道飘到哪去了。
直到下班时候,徐瑶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。
她接起电话,大惊失色。
“什么?队长受伤了?”
谢庭云心同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。
他这才意识到了被自己刻意忽视的东西到底是什么。
温晴苒是警察,还是刑警队的。
他真的要在经历了爸妈的相继牺牲后,再去赌女朋友的安全吗?
他真的还有勇气,去面对这个可能性吗?
谢庭云魂不守舍,当场站起,就跑了出去。
一路跑到医院,便看见柳如烟满身是血地站在急救室门口。
顿时,剧烈的慌张与恐惧顿时席卷了他。
他没法控制地跑过去,拽着柳如烟的袖子,眼泪便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。
“柳如烟!温晴苒现在怎么样了?危险吗?”
柳如烟正发着呆,被谢庭云这么一扯,脑子一时还没回过神来,沉默了几秒。
也就是这几秒,叫谢庭云误会了。
他以为温晴苒的伤势很严重,一下脑子都空白了,眼泪就像不值钱的雨滴,凶猛地落了下来。
“为什么?你们一起去出的任务,为什么没保护好她…”
谢庭云不自觉蹲了下去。
满心荒凉,像是有人无端扯出他的心脏,团成一团又给塞了回去。
他知道这事不能怪柳如烟,她纵是有滔天的手段,也没法保证每一个人安全。
可,可他真的忍不住去埋怨。
柳如烟也想到了这一点,当即便像是失了灵魂般地往后踉跄几步。
谢庭云的责怪比什么利刃都要扎得疼。
在这一刻,她才终于意识到了亲疏有别,她于谢庭云是疏,温晴苒于他才是亲。
柳如烟难堪地闭上了眼,心如刀割。
“阿序?你在这干嘛?”
忽地温晴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。
谢庭云猛地一震,回过头看去,便见温晴苒右手打着石膏,正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。
他脸上的泪还没擦掉,正可怜兮兮地挂在上面。
温晴苒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,不太赞同地看向柳如烟:“你吓他了?”
柳如烟终于微微缓了过来,抬眼看向谢庭云:“没吓他,是他太担心你了,连话都没气口让我说。急救室里是我们要抓的犯人,她流血过多,有生命危险。”
她睨了眼温晴苒,嘴角抽了抽:“至于温晴苒,她就是割破了手,想卖惨找你撒娇。”
“柳如烟!你不是说不管这些!怎么到头来暴露了我?”
温晴苒气急败坏,恶狠狠道:“你就是嫉妒对不对?”
柳如烟冷哼一声,率先扭头走了。
经过谢庭云身边时,她只停了一瞬,便毫不犹豫地走掉。
“温晴苒,我不赞成你用自己吓他,谢庭云很重视你,你不能这样做。”
她没头没尾地说完,便消失在医院里。
“我去找人守着,你们想去哪就去哪吧。”
温晴苒这才紧密地贴了上去,嬉皮笑脸地望着谢庭云:“阿序,听说你很担心我啊?还哭了啊。这有啥好哭的?没事没事。”
谢庭云也不想哭了。
他的眼神停留在温晴苒的手臂上,看了会,忽地问道:“你的手臂,到底骨折了没有?”
温晴苒还想再笑。
谢庭云彻底地冷下脸来,满心愤怒没处使,只能朝她涌去。
“温晴苒,你如果敢拿身体开玩笑,但我们也没什么好继续的了。”
他的眼睛无比的认真。
温晴苒的笑容在这一刻,终于凝滞了。
谢庭云还定定地看着她,明显就是在等一个结局。
温晴苒心里的力气瞬间便泄了,老实交“确实骨折了,但不是很严重,养个把月就好了。”
谢庭云难过地闭上了眼。
再睁开时,眼底满是复杂:“温晴苒,和你在一起的事情,确实是我想的不够周到。我打算收回之前的承诺,你再让我好好想想,要不要和你在一起。”
温晴苒的脸色也不好看,可看着谢庭云几乎疲惫的脸,她也知道自己玩脱了。
于是顺从地点了点头:“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家。”
话还没说完,便被谢庭云打断了:“不用了,你在医院好好养着吧,我自己能回家。”
他转身就走,这一会,他也没精力去思考温晴苒此刻的心情了。
温晴苒在后面望了几眼,便一咬牙追了上去。
谢庭云回到家中,脑子混沌得厉害。
眼前又是当时父亲出事时候的画面,又是小时候别的小孩奚落他的画面。
因为丧母,他就算被方家人照顾得再好,也免不得有人拿这个来刺伤他。
他永远记得,那群孩子给自己编的口诀。
没妈的孩子像根草。
他谢庭云就是根随波逐流的野草,在哪落地就在哪扎根。
现下好不容易稳定了些许,他又找了个新的墙角。
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,温晴苒若是也跟着离开,他到底还有什么勇气活在这世上?
他不知道,真的不知道。
谢庭云坐在床上,双手紧抱着自己,像是一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孩子,渴望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出现,然后毫不犹豫地、用力地将他抱入怀中。
可是他没有了。
唯一会抱他的人,现在手臂骨折,待在医院出不来了。
谢庭云的眼泪又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了。
他双眼通红,哭得悄无声息,却又悲伤浓厚。
忽地,门又响了。
这回敲门的力道很小,像是小动物挠门那样,窸窸窣窣。
谢庭云怎么会不知道是谁在门外,可莫名的,他就是不敢去开门。
开了门又要说些什么呢?
说我害怕了,害怕你当警察受伤,有一天会离开我。
说我自己胆怯,不想在失去爸妈之后,再度失去你?
正话反话都很懦弱,不像是平常的他。
可温晴苒在门外好像就和他作对似地,一直骚扰,声音不大,但很有存在感。
让谢庭云无法不随时注σσψ意她。
直到某一刻,他忽地意识到,声音停了。
几乎是立即之间,他冲到门口,打开了房门。
视线往楼梯间扫去,却是空无一人了。
他说不清心情如何,只是有些难受,眼泪砸在门槛上,无声无息。
再然后,从门的后面猛地跳出一人来,带着他最熟悉的力道,将他紧紧抱住。
满打满算,这也才是他们第二次拥抱。
却像是隔了很久,很久。
久到谢庭云一被抱住,就情不自禁眼泪决堤了。
“温晴苒,我好害怕啊。”
“我害怕你会和我爸妈一样离开我,害怕我动心了之后,你又留我一个人在世上。”
他的眼泪滴在温晴苒的胸口,这也是她第一次觉得。
简单的一滴泪,居然能烫穿她的心。
温晴苒能说什么呢?
她只能道歉:“对不起,阿序,是我不好。拿这件事逗你玩,是我错了。”
她抓住谢庭云的手,放在脸旁边,蛄蛹他:“要不然你打我一巴掌吧,别哭了,你一哭,我也想哭。”
谢庭云透过泪眼看她,果真看见她眼眶也红红的,好像真的要陪他一起哭出来了。
他猛地一吸鼻子,便将委屈咽了回去。
冷酷地说道:“先进来,要不然被别人看见,还以为我怎么你了。”
温晴苒乖巧地进来。
谢庭云在前头走进卧室,转身便看见温晴苒站在门口,想进不敢进的样子。
怪可怜的。
他清了清嗓子:“进来坐,我们今天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,不然这事在我这过不去。”
温晴苒哦了一声,老实地走了进来,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了。
“你想问什么?”
谢庭云思考了一下,才问道:“你今天怎么受的伤?挑些我能听的讲。”
他也知道温晴苒那边情况特殊,有些东西不能与他讲,但他就是担心。
温晴苒迅速回道:“我和柳如烟是要抓一个人,蹲他一个多月了。今天收网的时候,没注意,他身上带了家伙。我冲上去了,柳如烟察觉了,一脚把我踹开,我砸到旁边,手就骨折了。”
她说得实在简单。
可谢庭云却知道过程该有多危险。
“近身了才知道躲?要是没有柳如烟的这一脚,你确定还能活着和我讲话?”
谢庭云眼里又冒出了眼泪:“徐瑶也说过,自从我爸死后,你办案就一个字,狠。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看,怎么,觉得对不起我爸,想要提前和他团聚?”
他说的挺狠,温晴苒的脸显然地沉了下来。
两个人之间的氛围,从没这般凝重过。
“温晴苒。”谢庭云低声喊了她一声,“你现在不是孤家寡人了,你身后还有我。”
简单一句话,却像是一道光,将温晴苒漆黑的世界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她这回是真的被太阳照到了。
“谢庭云,对不起,我真的知道错了。”
“从今以后,我一定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,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。”
温晴苒认真地看着谢庭云,她笑了笑,再度扑进他怀中。
“别和我分手,好不好?”
她闷声说道。
谢庭云纠结了整整一天的难题,在这一刻,被一个简单的拥抱给解开了。
管她什么未来,他现在就要和温晴苒在一起。
她要是往前冲,那他就做好后援。
她要是想从一线下来,那他就赚钱养她。
她要是不幸牺牲了,那他就戴着她的荣誉一起生活下去。
他很坚强的,有人给了他想要的爱。
哪怕只是一瞬,他都会紧紧地攥在手里。
谢庭云将脑袋埋进她的肩头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他再也不要和温晴苒分开了。
永远不要。
…
温晴苒是个孤儿,直到进了警队,才享受到了什么叫做家。
谢峰是她的“爸爸”,陈局是她的“妈妈”。
虽说这样有点欠揍,但她真是这么想的。
直到谢峰牺牲,陈局一蹶不振,好似也把她给忘了。
一瞬间,她又失去了爸,又失去了妈。
正崩溃着呢,陈局把谢庭云领到了她面前。
“温晴苒,你送他去火车站吧,好好照顾人家,这是你师傅最后的血脉了。”
那一天,温晴苒真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。
师傅最后的血脉,是不是也算是她的半个家人?
温晴苒打起精神来,将他送到火车站,想和他说:“我叫温晴苒,是你姐姐,欠你的红包,下次补上。”
可谢庭云连看她一眼都没有,转身上了火车。
温晴苒有失落,但她什么都没说,只是猛然朝他晃了晃手。
总有一天会再见的,她坚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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